褚尋陽神色複雜地回過頭,小浣兒抬眼偷覷了他一下,又很快地垂下頭,神情像個受虐小媳婦似的,教他心頭難言地抽動了下,怎麼樣都做不到對她置之不理。
「喬姑娘,麻煩準備幾樣小菜送進房來。」簡單地交代了句,轉身正欲邁開步伐,又遲疑地停住,回身朝她伸出了手,「浣兒來。」
愁顏盡掃,喬浣兒欣喜地笑開,囂張地霸住他整隻手臂:「我就知道褚大哥是好人!」
是啊!所以古有明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嘛!
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當這種「好人」呢!
事情演變至此,連他都很疑惑,明明不是在找人嗎?怎麼找著、找著,竟當起這丫頭的老媽子來了?
因為沒有浣兒搗亂,飯菜很快地就送進房裡來。
看著她大快朵頤,褚尋陽斟酌著適當的字眼,沉吟道:「浣兒,你以後……別再這麼做了。」
「怎麼做?」很不經大腦的本能應和語,並且專注地埋首飯菜中,努力挑出蘿蔔絲。
「就是等我回來的事。」
「為什麼?」挑完蘿蔔絲,改挑筍絲。
褚尋陽搖搖頭,不苟同地將她挑出來的食物又重新倒回她碗中,不理會她的抗議,以眼神示意她不許挑食,然後才淡淡地回她:「不然別人會誤以為你喜歡我。」
「我本來就喜歡你啊!」浣兒回得理所當然,害褚尋陽一口飯差點給噴了出來。
「你——你說什麼?!」
「不過——」低頭看了看碗中的食物,她扁著嘴接續,「現在不怎麼喜歡了。」
她就是討厭吃蘿蔔嘛,褚大哥還要逼她吃,真壞心。
褚尋陽苦笑一聲,原來她的「喜歡」是可以折扣的。
這半大不小的丫頭,哪會懂感情這回事呢?她所謂的「喜歡」,也只是單單純純對朋友,甚至是親人式的好感罷了,她都喊他一聲大哥了,不是嗎?他真是想太多了。
「反正以後別再這麼做就是了。我有自己的事要辦,沒多餘的時間陪你,知不知道?」
「什麼事?我可以幫忙。」
褚尋陽搖頭:「你幫不來的。」因為她只會愈「幫」愈「忙」,這種「幫忙」法,他實在難以消受。
「那——」停了下,浣兒小小聲地道,「你不可以偷偷跑掉哦!」
褚尋陽愣了下。
她雖然堅決地等了他一天,但,心裡其實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再回來吧?
這傻氣的行為,令他心憐。
「為什麼——捨不得我?」他不懂,他們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她這般在乎,是為了什麼?
「褚大哥從沒罵過我笨蛋。」她低低吐出這一句。
簡單的幾個字,揉得他胸臆泛疼。
表面上大而化之的浣兒,其實一直都很介意別人說的話,是吧?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而耿耿於懷了。
他微笑地揉揉她的頭:「因為浣兒一點都不笨呀。」
浣兒順勢摟住他的頸子,帶點撒嬌意味:「也只有褚大哥會這麼說。」
這也是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的原因。雖然他有時瞪著她的表情,像是在考慮著要不要乾脆把她掐死算了,可是他跟中沒有嫌惡,頂多就是很想哭的樣子,從不曾怪她,也不曾罵過她。
而且,每次她一闖禍,他還是會保護她。
從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這麼包容過呢!
褚尋陽猶豫了下,也伸手攬住她:「我答應你,就算要走,也會記得向你辭行,這樣好不好?」
「好。」浣兒用力點頭,甜甜地笑了。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微妙,相識不過短短時日,對她,卻已有了發自內心的疼惜。
這水水靈靈的女娃兒,擁有人性最原始的純與真,不懂心機,也沒有複雜迂迴的心思,無邪天真得宛如白紙一張。
人了夜,褚尋陽輾轉難眠,索性坐起身,披上外衣信步走出房門透透氣。
今兒個是月圓,暈黃的月灑下朦朧光亮,夜風拂面,也吹來了幾許寒意,他拉攏外袍,順著長廊,走向靜寂的庭苑。
這家客棧,說小還真不小呢!
由浣兒口中,他得知喬家兩老在六年前便相繼去世,留下的這間客棧,便由當時才十四歲的喬織艷接手打理,並身兼照顧幼妹的職責。
一名女流之輩,能將一間默默無聞的小客棧拓展成今日的局面,想來還真是不簡單。
而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由鄉里村民的口中,聽聞不少對於喬織艷的讚譽之辭,知曉憑她的貌美絕倫、聰慧不凡,有多少青年才俊巴望將她娶回家;之所以到現在仍名花無主,甚至拋頭露面、不辭辛勞地操持家計,為的便是那名令人放心不下的小妹。
他實在無法想像,喬織艷要真嫁了人,浣兒該怎麼辦?總不能當個活嫁妝陪嫁過去吧?這能看嗎?
可若要也為浣兒找個歸宿的話……不是他不給面子,而是……有哪個人會那麼想不開,敢娶浣兒?娶了她無異是慢性自殺。
不是每個人都如他和喬織艷那般堅強,與其被她給慢慢磨死或氣死,他想,任何人都會選擇直接挖個洞把自己給埋掉,至少死得比較爽快。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失笑出聲。
這小浣兒真是他打出娘胎以來,所見過迷糊得最不可思議的人了。
例如前兩日,她右手握著菜刀來敲他的房門,要不是左手還抓著一尾魚,他會以為這家客棧是黑店。
於是,他努力讓自己忽略她的右手,只盯著她的左手問她:「你抓著魚做什麼?」
「要煮。」
「原諒我無法提供我的房間給你當灶房。」第一個念頭便是:該不會灶房讓她給燒了吧?
噢,休想!她休想再染指他的房間,他抵死不從。
「不是。」她搖頭。
呼,那還好:「不然呢?你找我做什麼?」
「我想煮給你吃,所以來問你想吃什麼魚。」
這種事,她絕對不會想到要事先問他。總是要等到下刀時才發現不知從何煮起,然後便拎著尾奄奄—息的魚兒招搖過市,以致形成現在這副模樣幾乎是啼笑皆非地,他歎笑道:「那你覺不覺得,你應該先將菜刀放下後才來問我會比較妥當?不然很容易引起人家的誤會。」尤其刀上還沾著血水……「好。」說完,一溜煙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