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送他回來。」樂芬忙跟在他的後頭想隨他下樓。
「哪。」尹書亞抬起一手,「別送我了,先把他料理一下吧,我會幫你把樓下的大門鎖上,晚安。」
她猶未再次致謝,房門即輕輕掩合上,不久後,樂芬聽見樓下大門的聲響,以及隨後傳來的引擎發動聲,隨著車子的遠逸,夜色又再次恢復了靜謐。
她轉過身來,一手杈著腰俯視床上帶著一身酒氣的唐律。
「簡直像只燒酒雞……」還好唐爸人不在國內,不然若是看到他醉成一攤爛泥,唐爸肯定會有一頓好罵。
先是費勁地脫下他身上帶著酒味的上衣後,她自外面的小廳取來他的睡衣替他換上,再自浴室擰來—條濕毛巾坐在床邊替他拭臉。
輕柔的指尖撥開他額際的發,她微笑地看他糾結的眉心,因她擦拭的涼意逐漸疏散開來,當手中的毛巾將他的瞼龐全都擦淨,正準備離去之時,他的眼睫眨了眨,煽動了一雙不太能聚焦的眼瞳,就在他看清眼前的人是她後,他乾澀地啟口。
「樂芬…」
「不是跟你說過,不能喝就不要喝那麼——」叨叨絮絮的喃念驀地中止。
樂芬怔怔地張大眼,忘了方才自己在對他說些什麼。
忽地坐起身的唐律,兩手撐按在床上,傾身向前直直地凝視著她,他的雙眼,看起來燦燦晶亮,像是從沒有看過她似的,眼眸直鎖住她不放,半晌,他朝她伸出手,兩手捧著她的臉蛋,將溫暖的掌心貼合在她的面頰上。
心跳被他掌指間的撫觸弄亂了,黑色的眼瞳像要拉人沉淪般,絲毫不肯放她離開,樂芬屏著氣息,任修長的手指走過她的眉、她的眼,在她的唇上停留了許久,這令她不禁回想起在颱風夜發生的那件意外,雨絲的氣味,他的氣息,又從記憶裹走回到她的面前,像個她極力想蓋上的潘朵拉寶盒,又再次遭人揭開來。
懸在面前的臉龐愈靠愈近、愈來愈近……她下意識地想往後退開,但拒絕她後撤的大掌卻擱放在她的腦後,而後他止住了所有的動作,以她不曾見過的憂傷眼神望著她。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她?
「你……」樂芬不捨地抬起手,試探地撫著他的臉龐。
「還好,你還在。」像是失而復得般,他深深吁了口氣,傾身靠在她的肩上將她攬緊。
強勁的雙臂幾乎摟得她喘不過氣來,所有的呼吸卡梗在她的胸腹之間,有股綿綿暖暖的熱意,不受控制地自兩人相貼的身軀間流洩出來,熱潮如浪,泛上了她的面頰。
「你還在,你還在……」灼熱的氣息,伴著磁性低吟在她的耳畔流竄。
戰慄自她的耳邊蔓延向四肢百骸,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她的心房,肩上的重量有些沉,被擁得太緊的身子也有些疼,可是因唐律的不放手,她也不作掙扎,只是靜靜地聆聽耳畔傳來的每一次呼吸、他呢喃不清的言語,以及她一次次被他喚著名。
複雜的神色在她眼底隱隱浮現,愈是多聽他一言,她的心就愈往下沉一分,難道沒人告訴過他,語言是有生命的嗎?這樣鍥而不捨地喚她,他就不怕她會因言靈而遭他束縛住?而他會在醉後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漸漸的,耳邊的聲音愈縮愈小,肩上的重量也變得更沉,她微微側過臉,見著了他合上的眼睫,她深吸口氣,掙開他的雙臂推他躺回床上,並拉起了薄被為他蓋妥,只是,留在他身上的指尖卻不依她所令的離去。
撫著他的睡臉,她不斷在心中自問。
在他醒來後,她可以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吧?可以吧?就像上次樓梯間發生的意外一樣,他們都會有默契地裝作沒發生那回事,讓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維持在和往常一樣。
但,有一道不甘被忽略的聲音,卻不斷在她的心底茁壯,任憑她怎麼將它按壓而下,卻怎麼也制它不住。
唐律擺放在床邊的大掌,忽地覆上沉思中的她,她心虛似地猛然站起身,因傷而不穩的腳步顛躓了一下,令她直撞至小桌邊才穩住身形,但掌心底下傳來的觸戚,又令她忙轉過身來。
遭她壓壞的茉莉花,在她的手中沁出濃郁的香氣,她怔然地瞧著那些特意為她採來的花朵,一幕她始終都忘不了的畫面,像道甩不去的黑影又再次在她的腦海為她溫習著。
他們大四那午,記得是個茉莉花香飄浮在空氣中的夏天,負笈遠赴外地讀書的唐律突然返家,在眾人深睡的夜,帶著不少的醉意攀進她的窗口將熟睡的她搖醒,在她醒後,他就只是坐在床邊看著她。
她忘了那段窒人的沉默她是如何挨過的,就在她以為他將持續著她所不知的沉默至天明時,黑暗中的他幽幽開了口,以低啞的聲調告訴她,他曾做過一件令他後悔的事,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卻找不到任何法子可挽回他的後悔。
那是第一次,看他喝醉,也是第一次,見他流淚。
不知前因後果的她,當時找不著半句話好來安慰他的傷心,只能心慌地擁著一身醉意的他,拍撫著他的背脊直至他在醉意小睡去,她還記得,那一夜很長,而他的眼淚,很溫暖。
那夜過後,她發現他再也不是她心中所熟知的唐律,也是在那夜之後,他們之間分隔的距離漸漸遙遠了,隔年畢業,她選擇就業,而他也收到兵單到外島當兵去。
雖然往事早巳塵封多年,但這些年來,每至茉莉花開,她就是會想起這事來,想起他的淚,也想起那張欲言又止的臉龐。
那一晚,他為什麼會來找她?而他的後悔,又是什麼?
低首看向已然熟睡的唐律,試著把這相當年很相似的表情拼湊在—起,她還是找不到什麼答案,但另一段模糊的記憶片段,卻在此時跳進她的心底。
好像,也是在個夜,地點似乎也是同樣的在這,在柔亮的燈光下,唐律的瞼龐雖然有點朦朧不清,但看起來年紀很輕,大概只有十八歲,那時,趴在她床畔的他,不斷地對她傾訴著某種重複性的字句,他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