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該死!」殷水浣垂首,取過水盆內的棉巾擰乾,覆上黑曜的臉輕輕擦拭。專注於斷刀的她,已經完全忘了水溫過低的事兒。這一次,黑曜倒是沒說什麼,仰首任她心不在焉地抹完臉。
將水盆端出門外放著,殷水浣撿拾著散落地上的物品,當手觸上那柄斷刀時,心中百般掙扎,怕黑曜就等她自投羅網的這一刻,但她又不甘心,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爹的遺物被他納下。
「皇上,這把斷匕,奴婢替你拿去丟了吧!」一咬唇,殷水浣還是忍不住開口,掩飾過的緊繃語音彰顯著刻意,但心懸著的她已無暇顧及,企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黑曜,早已忘了在皇上面前該低頭這檔子事。
對於她的問話,黑曜並沒有立刻回答,只用那莫測高深的笑,笑得她心虛,笑得她頭皮發麻,渾身竄過一股寒顫。
「撤去吧!」一聲輕應,化解了加諸在她身上的緊張。
殷水浣一喜,急忙拾起,躬身就要退下,退至門前時卻被黑曜喚住。
「你的身上,為何總帶著梅香?」黑曜斜睨著她,沈厚的語音橫越過寢室,在她耳邊流連。
俏臉驀地一紅,沒料到黑曜竟會突然冒出如此隱私一問。
「奴婢身上帶著自製香包。」殷水浣低低開口,她喜歡梅香那股清冽味,總是偷偷到清浥宮中採擷梅花,將之曬乾,縫製在香包裡,繫在腰間。她卻完全沒想到,自己刺客的身份皆因這抹梅香而被人識破。「這味道,讓皇上感到不適嗎?」
「不,只是奇怪罷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散發出這股清香的。」水浣因他的問話而起的反應,讓黑曜滿意地笑了。原來,她並不像她表露於外,真那麼冷漠淡然啊!「下去吧!」
他的舉動總讓人難以預料,讓她的心懸宕空中,忽低忽高。得到允示的殷水浣趕忙退下,深恐他又將她喚住,在跨過門檻時因過於慌忙,還稍微踉蹌了下。
看著那抹急欲求去的窈窕背影,黑曜唇畔勾起優美的彎弧。貼身侍女?或許當初父王的建議是真有點必要吧!尤其,當那名貼身侍女心懷不軌的時候。
***************
一抹黑色身影演練著摯法,俐落強勁的攻擊虎虎生風,一舉手一投足充滿力的美感。
黑色的裝束穿在黑曜身上,非僅不顯暗沈,反將他的沈著霸氣襯托得更加令人不敢逼視。在長廊上候著的殷水浣看得入神,練武中的黑曜,教人移不開視線。
今早小福子說肚子不舒服,一大早就差人跑來敲她房門要她代理一下職務。不知怎的,以前終年無休的小福子,自她被召為貼身侍女後,反倒常常身體微恙了起來。
前天是風寒要她服侍晚膳,昨天是腰疼要她上御書房侍候,今兒個連皇上練武都要代勞了。不過,這一切她都暗自竊喜,因為讓她有了更多接近的機會。而這些接觸,也讓她見到了黑曜更多不同的面容。
對朝臣,他可以是強勢尊傲的;對宮僕,他可以是威勢中帶著體諒的;對百姓,他可以是寬厚的;就是對她……她完全不懂他對她的看法,一如,她不懂自己對他的看法。
那一夜,他緊擁著她的滿足神情,一直在她腦中流連不去,像是深烙在心版上。她無法捺下心頭那股陌生的感覺,彷彿心不是她自己的,無法控制,無法遏止地想成為他珍寵的人,這慾望來得如此狂烈,讓她幾乎無法招架。
她不該對他癡心妄想,他們之間的阻隔太多了!
他是她一心想刺殺的仇人,她怎能對他寄托情感?就算撇開父母深仇不談,她只是一個草芥平民,更甚者,她是一個罪臣之後,這樣的身份懸殊,他怎麼可能會看得上她,而她又怎能有所希冀?望著黑曜挪動的身影,殷水浣泛起苦澀的笑。
差不多該是可以伺機動手的時候了,黑曜連練武都可以讓她在旁看著,對她毫無防備。可現在卻是那該死的迷戀讓她頓了手,內心的矛盾讓她無所適從,他在這場仇恨中,是完全無辜的,她如何下得了手?
殷水浣無奈地閉上了眼。她怎能如此自私?為了自己的感受,輕易地將之前的執著推翻?他無辜,爹娘亦同等無辜啊!她不斷地回想爹娘死前的畫面,想激起愈漸治弭的恨意。不斷的思潮糾葛下,她的心早已釐清了自己付出了感情的事實,然而思緒陷於矛盾的她卻沒發覺。
誰讓他與她各是如此身份?他們必須對峙著,至死方休……
收斂了心神,殷水浣仔細地看著黑曜的動作,挫敗感填滿了胸臆。看樣子她只能趁其不備,若要正面衝突,她是一點勝算也無。
方纔,她原本站在庭中,卻被黑曜問了一句。
「你確定要站在這兒嗎?」黑曜睨了她一眼,問得頗具涵義。
被問得莫名的殷水浣再度打量了下距離,約莫五丈的距離,夠遠了,遠到她懷疑自己是否能看清他的動作,偷學得到武功。
見她點頭,黑曜一笑,開始打起拳法。不多時,她立刻瞭解為何方纔他會有此一問了,這五丈的距離根本不夠!凌厲的掌風刮得她嫩臉生疼,無形的氣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立刻忙不迭地往後退,退至長廊,才算是脫離了他的勢力範圍。
這能力,她是永遠也望塵莫及的。看著他身形閃動,殷水浣低低地歎了口氣。見黑曜停下了動作,立刻走進庭中,將拭汗的棉巾遞上。
激烈的動作後,那張俊傲的臉龐並沒有沁汗,黑曜接過棉巾,只拭了拭沾在臉上的沙塵。
「你想學嗎?」黑曜突然問出一句。
殷水浣聞言立刻睜大了雙眼。想,當然想!隨即意識到這樣的反應過於明顯,立刻低下頭,藉以掩飾眼中的欣喜。
「如果皇上不嫌奴婢佔了皇上寶貴時間的話。」殷水浣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