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霏敏感地聽出他口氣中的困擾和不悅,笑容很快地消失。
「我只是想見你……我只是想見你……」她悒悒地低下頭,左手不自覺一直抓扯著頭髮,並一再重複自己的話。
又來了。
每次沮喪時她都會做出這種怪舉動,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然後一直覆誦著同樣的話,看了教人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好了好了,進去再說。」方闊心一軟,沒力地翻個白眼,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她低頭跟在他身後走進去,整顆心像被潑了一盆冷水,蕩到了谷底。
方闊並不想見她,從他的表情看來,她甚至可以猜出他這三年來根本沒有想過她。
「坐吧!」方闊將鑰匙丟向矮櫃,隨口說著,並走進浴室洗把臉,順便重新整理一下情緒。
她沒有坐下,只是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從浴室走了出來,她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孔,才發覺他其實有點變了。
英武的五官失去了往日的自信,有點頹廢,有點放縱,湛湛的雙目蒙上了一層陰影,以前堅定的嘴角也變得慵懶無神,少年時的那份豪氣已被一種漫不經心的自我放逐所取代。
「我才聽說妳從英國回香港,怎麼一下子又跑到上海來?妳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方闊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可樂遞給她,也順便替自己拿了一瓶礦泉水,仰頭就猛灌。
她接過可樂,並不想喝,只是把玩著冰涼的罐子,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總覺得是哥哥希望我來。」
「咳咳咳……」他一聽,一口氣來不及換過來,險些岔了氣。
果然,她的病還是毫無起色,從小她就經常說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她那個雙胞胎哥哥明明已經死了很久了,她卻老是提到他,說什麼哥哥都會在半夜來和她聊天之類的話……
吸口氣,他沒好氣地瞪著她,忍不住怒斥:「霏霏,我知道妳和妳哥哥是雙胞胎,有心電感應,但他已經不在了,早就死透了,妳能不能別再說這種可笑的話?好歹妳也十八歲了,沒理由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幼稚吧?」
她沒再吭聲,只是緊抿著雙唇,扯著頭髮,委屈地低下頭。
阿闊變得好凶,以前他雖然脾氣偶有不好的時候,但從不會這樣罵她……
方闊見她畏縮的樣子,才發覺到自己說的話太重了,她那個「易碎」的心靈最禁不起驚嚇和斥責,一丁點的怒氣都會傷害到她。
「算了,我不該說這些,妳來上海做什麼和我也沒關係,八成是要來見見丁略和江洵他們,否則長老們也不會安排今天的會議,但重點是妳不該出現在這裡。」他煩雜地將水放回冰箱。
「我不想見別人,我只想見你。」她咬著下唇,手中反覆搓握的可樂罐快被她壓扁了。
「見我幹嘛?我們之間沒有必要再見面吧?我又不是五行麒麟,以後再也不需要被迫像只哈巴狗一樣跟在妳身邊,受妳指使。」他雙手環在胸口,往她面前一站。
「從來……沒有人強迫你……」她看著可樂罐,整顆心糾結成團。
「是,沒人強迫,他們只是命令,命令我每天得跟著妳上下學。」他呼出一大口氣,至今仍覺得嘔。
只因一次機緣見到她被同學欺負,他忍不住出手救了她,從那時起他就莫名其妙被派去當她的保鏢,而且一當就當了四年……
這算什麼?他又不是她滕家養的狗!他那美好的少年時光全浪費在她身上了!
滕霏頭更低了,他不悅的情緒如江濤般一直向她撲來,她終於明白,她最難忘的回憶對他來說竟是個折磨,他其實恨透了陪伴在她身邊……
一想到此,她的手更不自覺用力擠壓可樂罐,很用力很用力擠……
「幸好,幸好妳去英國留學,我才能擺脫妳,而且將來也不必再跟著妳,以後,妳當上了『麒麟王』,身邊自然會有人伺候著妳了──」他大剌剌地吐露多年來積壓的怨氣,而且愈說愈大聲。
「啵!」
一聲輕微的爆破聲倏地響起,打斷了他的話,緊接著就是氣體噴出的哧哧聲,他嚇了一跳,定眼一看,只見那瓶可樂鋁罐已被滕霏捏扁得破了一個洞,裡頭的可樂正順著破口不停噴灑而出,濺濕了她的白上衣和牛仔褲。
滕霏對那不斷滴流的棕色液體視若無睹,仍然動也不動地低頭握緊可樂。
「啊呀!霏霏,妳在幹什麼?」他驚呼一聲,連忙衝上前,一把奪過那罐可樂,並抽出面紙幫她擦拭沾濕了的雙手和衣服,嘴裡還直叨念著:「要是割到手怎麼辦?妳真是……」
滕霏靜靜地看著他幫自己擦掉污漬,冷化的心又溫暖了起來。
嘴巴壞,心腸軟,這就是她認識的方闊。
也是她喜歡的方闊。
忙著清理的方闊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猛地倒抽一口氣,動作戛然而止。
他這是什麼賤命?為什麼她只要一出紕漏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替她善後?
天生的奴婢也沒他這樣自動自發,shit!
在自責的暗咒聲中,他很快地站起身,火冒三丈地將可樂鋁罐和紙屑往垃圾桶一丟,拉長著臭臉。
「好了,我等一下有約會,沒時間再陪妳哈啦了,走,我送妳回會館去。」他決定將她這個麻煩扔回去給丁略他們照顧。
「可是……我衣服濕了。」她扯著自己的上衣道。
「回會館再換!」他不耐地道。
「我衣服濕了。」她又說了一次。
「回去再……」
「我衣服濕了。」她沒等他說完立刻又重複一次。
「厚──」他沒轍地仰起頭,伸手往額頭一抹。
這個固執、任性又難以溝通的臭丫頭!
如果不照她的意思,她可以像個壞掉的唱片一直回放這句話,回放到讓人發瘋。
他在心裡暗罵,只好從衣櫃裡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丟給她。「拿去,把衣服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