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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別忙,狄先生,」心霞急忙說:「我馬上要走,我還要趕去上課。」她對四周環顧著。「你們改變得不多。」

  「是的,」狄君璞說:「我盡量想保持原有的樸實氣氛。」

  心霞點點頭,又抬起眼睛來看著狄君璞。

  「我來有兩件事,狄先生。」她說:「一件是:爸爸和媽媽要我來請你和這個小妹妹,今天晚上到霜園去吃晚飯,從今以後,我們是鄰居了,你知道。」

  「噢,你父母真太客氣了。」

  「你們一定要來哦,」心霞叮囑著:「早一點來,爸爸喜歡聊天。還有一件……」笑容忽然在她唇邊隱沒了,那眼睛裡的光采也被一片不知何時浮來的烏雲所遮蓋了。她深深的望著他,放低了聲音:「我姐姐要我來問一聲,你是不是撿到了一本她的書?」

  「你姐姐?」他怔了怔。

  「是的,她叫梁心虹,她說她昨天曾在山中碰到了你。她想,你可能拾走了那本書。」

  「哦,」他回過了神來,果然,那是梁家的女兒!但是,為什麼心霞提到她姐姐的時候,要那樣神秘,隱晦,而且滿面愁容?「是的,我拾到了,是一本詞選。你等等,我馬上拿給你!」

  他走進書房,取出了那本書,遞給心霞。心霞接了過去,把它夾在自己的書本中,抬起眼睛來,她對狄君璞很快的笑了笑,說:「謝謝你,狄先生,那麼我走了。晚上一定要來哦,別忘了!」

  「一定來!」狄君璞說,牽著小蕾的手,送到門外。「我陪你走一段,你去鎮上搭車嗎?」

  「是的,你別送了!」

  「我喜歡早上散散步!」

  沿著去鎮上的路,他們向前走著,只走了幾步,小蕾就被一隻大紅蜻蜓吸引了注意力,掙開了父親的掌握,她歡呼著奔向了路邊的草叢裡,和那只蜻蜓追逐於山坡上了。看著小蕾跑開,心霞忽然輕聲的、像是必須要解釋什麼似的說:「我姐姐……她很怕看到陌生人。」

  「哦,是嗎?」狄君璞頓了頓。「我昨天嚇到她了嗎?」

  「我是怕……她嚇到了你。」心霞勉強的笑了笑。

  「怎會?」狄君璞說:「我以為……」他又嚥住了。「她很少去城裡嗎?沒有讀書?」

  「不,她已經大學畢業了,念的是中國文學系。爸爸常說,她是我們家的才女。但是,一年前,她……」心霞停住了,半天,才又接下去:「她生了一場腦病,病得很厲害,病好之後,她就變得有點恍恍惚惚的了,也曾經在精神病院治療過一段時間,現在差不多都恢復了,只是怕見人,很容易受驚嚇。醫生說,慢慢調理,就會好的。」

  「噢,原來如此。」狄君璞恍然了,怪不得她那樣瑟縮,那樣畏怯,那樣驚惶呢!

  小蕾從山坡上跑回來了,她失去了那只蜻蜓,跑得直喘氣,面頰紅撲撲的,額上都冒著汗珠了。拉著父親的手,她開始一疊連聲的叫:「爸,我餓了!爸!我還沒吃早飯!」

  「好了,」心霞站住了,笑著說:「別送了,狄先生,晚上見吧!」

  「好,晚上見!」狄君璞也笑笑說。

  心霞對小蕾揮了揮手,轉身去了,一抹嫣紅的影子,消失在綠野之上。狄君璞牽著小蕾,慢慢的向農莊走回去,老姑媽早已站在農莊門口,引頸而望了。

  早餐過後,狄君璞進入書房,開始整理一篇自己寫了一半的舊稿。搬家已經忙完了,也該重新開始工作了。他沉入自己的小說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外界的一切都茫無所知,直到將近中午,老姑媽推門進來。

  「聽說梁家今天晚上請你和小蕾去吃飯!」她說,手裡一面編織著一件小蕾的毛衣。

  「是的。」狄君璞抬起頭來,他的神志仍然深陷在自己的小說中。

  老姑媽在旁邊的一張椅子裡坐了下來,一面不停的做著活計。她雖竭力做出一副輕描淡寫,無所事事的神情來,但狄君璞根據和老姑媽多年相處的經驗,卻知道她必定有所為而來。這姑媽是狄君璞父親的親妹妹,兄妹手足之情彌篤,狄君璞的父親結婚後,姑嫂之間感情更好,一直住在一起。後來姑媽結婚了,誰知婚後三年就守了寡,狄君璞的父親憐惜弱妹,就又把她接了回來。從此,老姑媽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狄家,狄君璞幾乎是被她帶大的。等到狄君璞父母雙亡,老姑媽就毅然的主持起家務來,對狄君璞和小蕾都照顧備至。所以,對老姑媽,狄君璞有份孺慕之依,更有份感激之情。現在,看到老姑媽那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放下了筆,問:「有什麼事嗎?」他想,老姑媽一定因為自己沒有被邀請而有些不快。

  「哦,沒什麼,」老姑媽說,神色中卻明顯的有幾分不安,她蠕動了一下嘴唇,忽然問:「這個梁──梁逸舟,你跟他很熟嗎?」

  「哦,並不,怎麼?」

  「怎會想到租他的房子呢?認識多久了?」

  「也不過半年左右,是在一個宴會上認識的,他說很佩服我的小說,那人很有點深度,我們挺談得來的,就常常來往了。幾個月前,我無意間說起想找一個鄉間的房子,要陽光充足,地勢高亢的,一來給小蕾養病,二來我可以安靜寫作,他就提起他有這樣一座空著的農莊,問我願不願意搬來住?他說空著也是白空著,如果我來住,他就算借給我,他希望有我這樣一個鄰居。我來看過一次,很滿意,就這樣決定了。我當然不好白住他的房子,也形式化的簽過一張租約。但是,現在我付的租金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那兒還可能找到這樣便宜又這樣適當的房子?梁逸舟這人真是個好人!」他停了停,瞪著老姑媽:「怎麼?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來?有什麼不妥嗎?」

  「可是──」老姑媽沉吟了一下,毛線針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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