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一定不喜歡……」那孩子敏感的說。
「哦,不,不,我喜歡,真的。」方絲縈慌忙打斷了她,把她攬在懷裡,低低的問:「告訴我,亭亭,這房間本來就是這樣子佈置的嗎?」「當然不是。」那孩子笑了。「只有地毯沒換,其他的傢俱都是新換的,爸爸指定的傢俱店裡買的。」
「那座塑像呢?」方絲縈指著那個大理石的雕塑問。
「那是家裡原來就有的,本來在爸爸房間裡,爸爸說他反正看不見,叫我搬到你屋裡來算了。」
「哦。」方絲縈的目光又落回到那瓶黃玫瑰上面,這玫瑰,顯然也是讓人去買來的了,因為柏家花園裡沒有玫瑰花。她走到床邊去,在床沿上坐了下來,覺得精神恍惚得厲害。玫瑰花濃郁的香味瀰漫在屋子裡,初秋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斜射進來,暖洋洋的。花和陽光,以及這屋子裡的氣氛,每一樣都薰人欲醉。「還滿意嗎?方小姐!」
一個低沉的、男性的聲音使方絲縈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她看到柏霈文瘦長的身子正斜靠在敞開的門框上,他那樣無聲無息的走來,使方絲縈懷疑他是否來了很久了,是否聽到了她和亭亭的對白。她站起身來,雖然柏霈文看不見,她仍然下意識的維持著禮貌。「這未免太考究了,柏先生。」她說。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照我的意思配色的。」
「顏色配得很好。」方絲縈凝視著他,這盲人雖然看不見,對顏色卻頗有研究呢!「我沒想到你對配色也是個專家。」
「我學來的。」柏霈文慢吞吞的說:「我曾經和一個配色的專家一起生活過。」「哦。」方絲縈應了一聲,對屋內的一切再掃了一眼。「其實,你真不必這樣費心。」她不安的說:「這使我很過意不去呢!」「一個准作家應該住在一間容易培養靈感的房間裡。」柏霈文笑了笑說。「准作家?」「你不是想要收集寫作資料嗎?」柏霈文的笑意更深,但是,忽然間,他的笑容又完全收斂了。「住在這兒吧,方小姐,」他深沉的說。「我答應你,你可以在這兒找到一篇寫作資料,一部長篇小說!」「我說過我要收集寫作資料嗎?」方絲縈有些兒啼笑皆非。「我……」「別說!」柏霈文阻止了她下面的話。「我想,我知道你。」
方絲縈呆了一呆,這人多麼武斷!知道她!他真「知道」她嗎?她揚了揚眉毛,不願再和他爭辯了。走到屋子中間,她打開了老尤早已拎進來的那只箱子,準備把東西收拾一下,那盲人敏銳的聽著她的行動,然後說:
「我想,你一定希望一個人休息休息。亭亭!我們出去吧!」
「噢,」亭亭喊了起來。「我幫方老師收東西。好嗎?」她把臉轉向方絲縈。「我幫你掛衣服,好嗎?」
「讓她留下來吧,柏先生。」方絲縈說。「我喜歡她留在這兒幫我的忙,跟我說說話。」
「那麼,好,等會兒見。」柏霈文點了一下頭,轉過身子,他走開了。這兒,方絲縈從壁櫥裡取出了掛衣鉤,讓柏亭亭幫她一件件的把衣服套在鉤子上,她再掛進壁櫥裡。亭亭一面忙著,一面不住的說著話,發表著她的意見:
「老師,你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像這件紅的,這件黃的,這件翠綠的……為什麼你都不穿?你總是喜歡穿黑的、白的、咖啡的、深藍的……為什麼?」
「這樣才像個老師呀!」方絲縈笑著說。
「你把頭發放下來,不要戴眼鏡,穿這件淺紫色的衣服,一定好看極了。」柏亭亭舉起了一件紫色滾小銀邊的晚禮服說。「哦,小丫頭,你想教我美容呢!」方絲縈失笑的說。
「可是,你以前穿過這件衣服的,是嗎?」
「當然。」「為什麼現在不穿呢?」
「沒有機會,這是晚禮服,赴宴會的時候穿的,知道嗎?」方絲縈把那件衣服掛進了櫥裡。然後,她忽然停下來,把那孩子拉到身邊來,問:「你喜歡漂亮的衣服嗎?」
「嗯,」那孩子點點頭。「媽媽有好多漂亮的衣服。」
「你呢?」方絲縈問:「我只看你穿過制服。」
柏亭亭低下了頭,用腳踢弄著床罩上的穗子。
「我每天要上課,有漂亮衣服也沒有時間穿……」她忸怩的、低聲的說。「哦。」方絲縈瞭解了。站直身子,她繼續把衣服一件件的掛進櫥裡,一面用輕快的聲音說:「快點幫我弄清楚,亭亭。然後,你帶我去參觀你的房間,好嗎?」
「好!」柏亭亭高興的說。
方絲縈的東西原本不多,只一會兒,一切都弄清爽了。跟著柏亭亭,方絲縈來到亭亭的房間。這房間也相當大,相當考究,深紅色的地毯,深紅色的窗簾,床、書桌、書櫥都收拾得十分整潔,整潔得讓方絲縈詫異,因為不像個孩子的房間了。在方絲縈的想像中,這房子的地上,應該散放著洋娃娃、小狗熊、小貓等玩具,或者是成堆的兒童讀物。但是,這兒什麼都沒有,只是一間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臥房。
「好了,亭亭,」方絲縈笑著說:「把你那些洋娃娃拿給我看看。」「洋——娃——娃——」柏亭亭結舌的說。
「是呀!」方絲縈親切的看著那孩子。「你的小黑炭啦、小丑啦、金鬈兒啦……」柏亭亭的臉色發白了,笑容從她的唇邊隱沒,她僵硬的看著方絲縈。「怎麼?亭亭?」方絲縈不解的問。
那孩子的頭低下去了。
「怎麼回事?亭亭?」方絲縈更加困惑了。
那孩子抬起眼睛來,畏怯的溜了方絲縈一眼,那張小臉更白了,那對大眼睛裡已滿盈著淚水。帶著種哀懇的神色,她微微顫抖的、可憐兮兮的說:
「你一定知道的吧?老師?」
「知道?知道什麼?」方絲縈把那孩子拉到自己面前,坐在床沿上,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仔細的注視著這張畏縮的小臉。「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