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他看著她,眸中交錯的情緒難以辨明,只是峻顏微微蒼白,顯出幾分凌厲。
他淡淡哼了聲,「人的思考和感情,呵……」唇角在笑,噙著落寞,像極了荒野上孤獨的狼。「曉書,我不會答應去尋他們回來,因那頭紅狐所做之事,正是我想對你做的。我最後一次問你……你跟不跟我去?」
聽到他堅決的答覆,曉書心沉到谷底,而面對他提出的同一要求,她的答案其實是肯定的,只是現下,兩個人心思都激動,急於確定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份量,就任著誤解橫在中間,誰也不讓步。
她不肯回答,細細喘息,柔弱而固執,眼睛眨也不眨地瞅住他,兩顆黑玉般的瞳浸在水霧裡,清亮亮的,銳利、倔強又冷漠。
「曉書?!」他被她的神情觸怒了,心任其傷害,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起來,每次的起伏都如此的疼痛難當。他的夢,真要滅絕了?!
「四年前,我將狼牙鏈掛在你身上,自那一刻起,你的人就是我的,而你的心……到底不屬我。呵,你何曾將我放在心上了?」他的聲音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說著曉書難以理解的話。
她如何不心懸於他?!她的人、她的心都已認定了一個男子,他怎可說這樣的混帳話?!怎能對她的心意現若無睹、歪曲事實?!他說過,他絕對不會傷害她,而現在,曉書覺得他的話如一把利刃,直直剜開她的心,兩人之間忽然縹緲了起來,只剩下痛,這麼明顯。
「你不要污蔑我……」她受不了他的誤解,睫毛低低垂著,重重地搖頭,臉色蒼白如雪。「不要說這樣的話,不要,三郎……」
「我說錯了嗎?!」他一字一語,惱怒著、壓抑著,眉心疲憊地鎖扣。
曉書受不住了,當第一聲啜泣逸出唇時,胸臆中的委屈和連日來的壓力全爆發出來,像是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宣洩的方式,珠淚連串兒,恣意妄為地奔流。
「如果你後悔了,我不會怪你。」她維持著自尊,猛地扯開自己前襟,將那條狼牙練取下,「就當作你我從來沒認識過。」道完,那條狼牙鏈擲到他膝上。
「你--」他憤怒得聲音都變了,狠利地瞪住她,臉色難看至極,一時間胸口熱血翻湧,腦中昏亂如萬馬奔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垂下眼望住那枚狼牙,覺得一切可笑至極,心慢慢下沉了,漸漸平息了,那把心火已將所有燒成灰燼,有留下哀傷,心灰意冷又遺憾的哀傷。
半晌,他開口,靜得詭異,「狼以為尋到夢中的伴侶,可惜好夢易醒,它注定孤獨。」他立起身軀朝外走去,輕垂的簿紗拂過他後復又蓋下,那身形在紗後變得虛幻,腳步未停,仍直直往門的方向而去。
「三郎!」曉書含淚喚著,她不是故意扔下那枚狼牙,她不是故意的,心中好後悔好後悔,咚地一聲躍下床,連繡鞋也不及穿,她邊喚邊衝出去,可是撩開一簾輕紗,他的身影早已移形!不知何處可尋。
心中又急又痛,這一晚,曉書哭得極慘,迷迷糊糊睡著了,她作了一個夢,夢境回到蒼茫的荒山雪原,那匹黑狼背著月光冷冷地望住她。
她想奔去它身邊,想將他抱在懷裡,想告訴它心裡頭的話,可是它沒有理會她,掉開頭,狼孤獨地朝遠處奔去,遺留孤獨的她……
***
像孩子一樣,硬要對方低頭,他們都說了負氣的話。
不該如此的,他與她之間是奇緣而至,從那片雪山下的荒原,她陰錯陽差走進他的領域,感領他身上的溫暖,緣分就這麼種下了,然後,牽牽連連的,在夢中與他糾纏,夢裡的人由虛化為真實,來到她的面前,接續未了的情緣。
她這麼、這麼的依戀他呵……怎可能心中無他?!
隔日和衣醒來,曉書臉上猶帶淚痕,思路卻無比分明。
無心傷他呵……他的痛,她要好好為他撫去,只要他來,她會告訴他,自己心中有多麼、多麼抱歉,這段情絕非虛妄,只要他肯來聽她解釋。
但,這一日,玄三郎沒有來,又連續好幾日,他一直沒出現,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不曾相識。
曉書明顯瘦了,除要面對家中亂象,還得處理龐大產業,身邊只有鋒弟幫得上忙,但內心狂亂的痛楚,她獨自品嚐,滿滿都是無助的苦澀。
這些日子,他總守護在她身邊,忽不見他,生活好似被抽去了什麼,怎麼都不踏實。現下,能教曉書稍稍安心的是--那顆靈珠他過給了她,若真要分離,要散得清楚,他定會回來索取,非回來不可。
到得那時,她不讓他拋下自己,若他不理睬她,她就、她就……曉書咬牙想著,心一橫,她就撒賴,不把珠子還給他。
三郎,你在哪裡?你當真狠心?
***
你當真狠心?!
遙遠、遙遠的地方,他暗暗地舔舐著心頭的傷,然後聽見了那聲輕問,矛盾地掙扎、矛盾地輾轉,他的元虛在她身上,感應到她的呼喚,日日夜夜,她不住地念著他,而後,終是知道,對她,他如何也狠不下心腸。
今夜月色清明,那匹渾身玄黑的狼無聲無息地落在院落前,他四足著地,輕緩且熟悉地往內房踱去,空氣靜謐謐的流動著,在穿過一簾薄紗後,狼身已幻化為人形。
他放輕每個舉動,靜靜步近繡床,帷簾內,那女子的臉偎進被中,面向裡邊兒,只露出一頭黑髮散在枕上。心中微覺古怪,他說不上來為什麼,手伸了過去觸著她的發,才碰著又立即放開,眼神陡況,已知情勢有異。
床上女子猛地翻身,眨眼間攀住他的右手 「道長,成了!快進來!」是潘蓮兒,她揚聲高喊,這時間曉書房中四邊的門窗轟地乍響,躍進六名道土,其中一位正是蒼官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