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
好像是自言自語,他邊喃著邊合上眼,手上的力道已然卸去,幾縷淡發覆垂而下,這張峻顏在笑眉眼中是如此脆弱,她目中含淚,臉頰輕輕靠著他。
「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立在角落的男子悄悄步出房門,他已經得到答案了,看來,他仍要獨自一個回關中,那個姑娘找到心愛的人了,他會好好地祝福他們。
淡淡地笑,他駐足在院中,今夜的月娘極美,彷彿安慰著他。
此時,一隻粗臂搭在他的肩頭,他側眸,見熊大和其他漢子都已陸陸續續走出,咧著大嘴笑道:「煜少爺,咱們要辦喜事啦。」
「是呵,煜少爺,咱們家的頭兒愛你們家的姑娘愛慘啦,你們家的姑娘對咱們家的頭兒也是情深意重,真個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喜事不辦不行啦。」
「頭兒情況已經好轉,他向來身強體壯,一定熬得過,等他清醒再來跟他敲日子,看何時把姑娘娶進門。」
「哈哈哈,辦喜事喝喜酒,煜少爺,歡喜不?你要嫁妹子啦!」
「當然。」他靜靜頷首,笑得溫和,「當然歡喜。」
※ ※ ※
正如眾人所想的,他身子骨一向強健,箭傷雖說嚴重,但有苦大娘治外傷的良藥,又在床上連躺幾日,吃好喝好,復原的狀態極佳。
房中,那個美好的身影不知張羅著什麼,忙進忙出的,一陣燉煮的氣味飄來,他討厭那個味道,連著幾日都吃膩、吃怕了,再補下去鼻血都要流出來了。
他躺在床上裝睡,用眼角偷偷瞄著姑娘,心中百味雜陳。
自從受傷,她就一直在他身邊,剛開始他昏沉的時候多,無法清醒地面對她;等到清醒過來,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好裝睡,感情這麼矛盾,快將自己逼進絕境。
「霍希克。」姑娘來到床邊,他趕緊合上眼,聽見她俯身輕喚,「你醒著嗎?」
他本不想搭理,想當鴕鳥,可姑娘不允許,她悄悄挨進,一隻香香的小手撩過他的發,柔軟的掌心撫著他的臉,吐氣如蘭。
「霍希克,你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他堅持著不動,氣息卻紊亂起來,臉色有些難看,每個細胞都感受到她的親近,暗暗咬牙,寬額上無端冒出汗珠。
「我知道你醒著……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說話?」
破、功。
他倏地崢開眼,長歎一聲,身軀轉過來,瞧著她良久,聲音透著無奈和失意。
「不是……不是不和你說話,是不知該說什麼好……笑眉,我、我——」他緊聲一喚,想撫摸她卻又不敢,怕再見她眼底的催意,苦苦一笑,「我知道展煜想帶你回關中,你若想跟他走,我、我……」他說不出話,因為他根本不想放她走,只得怔怔地篁住她,心中一片苦澀。
「煜哥已經離開了。」她端來一碗補藥,也不知是加了什麼藥草熬煮,黑呼呼的、散著可怕的氣味,「快喝。」
他下意識接過碗,「你說什麼?」有無錯聽?
「快喝。」
「喔。」他咕嚕咕嚕一口氣灌完,完全沒感覺自己喝下什麼,只是按著她的意思動作。「笑眉,你剛才說、說——」
「煜哥回關中了,昨日起程的,他說再不回去,靜姊和路總管會罵死他。」笑眉把碗放回桌而,唇邊咬著笑。唉,這個呆頭呵,就不會說幾句甜言蜜語哄她嗎?她早已原諒他,心裡只有他,難道還不懂?
「你、你沒跟他一起走……」他臉上閃著興奮,雙目發亮,胸口微微喘著……他的姑娘留在他身邊呵……突然,神色一黯,似是思及什麼,悶悶地道:「你的馬中了一箭,還沒完全復原,等它好了,你才能起程回去,是吧?」
笑眉沉吟片刻,笑著搖了搖頭。
他看著她,不懂她心裡想些什麼,沮喪緩緩佔滿胸懷。手有自我的意識,他伸了過去,情不自禁摸著姑娘的眉、姑娘的香頰和唇瓣。
「笑眉,那一晚,我做了不可原訶的事,你心裡恨死我,我知道……我無話可說,是我錯,我、我……」他頓了頓,找不到更好的詞,「我無話可說。」
他的動作突然停止,狼狽地縮回手,懊惱又道:「對不起,我不碰你,你別害怕。」他有鋼鐵的意志,卻承受不了她眼中對他的恐懼,那種經歷一次便已足夠,再多,他亦要瘋狂。
笑眉心中也在歎息,咬了咬唇,柔軟地問:「霍希克,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兒?」
他挑眉,神情迷惑,不懂話題怎轉到這兒來了?
「我希望是個女娃娃,有一對金褐色的眸子,霍希克,你說孩子的頭髮會是什麼顏色?」她語氣微揚,雙手按著腹部,臉上有著陶醉而迷人的風情。「會是黑色還是銀色?我們要幫娃娃取什麼名字好呢?」
即使外頭百里的旱地瓜田眨眼間變成水稻田,霍希克可能也沒啥感覺了,他已經傻了,雙目瞠大,暗金的眼瞳激光閃耀,嘴巴張得老大,足夠飛進一隻鳥。
「我想,咱們把男孩和女孩的名字都取了,好不好?」
「好、好。」他順著地的話尾點頭,腦中尚在消化這個驚天動地的訊息,他眼神瞧著她的肚腹,又瞧著姑娘可人的臉蛋,一個奇異的弧度在唇上慢慢擴張、再擴張,小心翼翼地求證,「笑眉,我們有孩子啦?」
她眨著眼,認真地點點頭,小手悄悄地、主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握住。
「你還要讓我回關中嗎?希望我跟著煜哥去,再也不回來?」
「不!笑眉——」他驚喊,「不!」大掌將她拉近,一把抱住她,彷彿不這樣做,她真要一走了之,真要離開這兒,再也不回來。
「我不要你走,你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嗎?」他心中既痛苦又歡喜,在她耳邊吐露,「我怕你很我,怕你不快活,若自私地將你強留在身邊,你會恨我一輩子,而我承受不起,笑眉……我不要你走,我的心,難道你不明白?那一晚,我是瘋了,才會這樣對你,清晨醒來見你淚累了睡在身旁,滿身淤紫,我、我恨死了自己,躲開不敢見你,你說得對、罵得好,我是混蛋,貨真價實的混蛋。」他深深吸氣,背脊的傷隱隱抗議著,他不理,用力圈住她。「如今有了孩子,你哪邊也別想去,我不要你走,不讓你走!你聽見沒有?」這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給了他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