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柔花與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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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將一篇清心極樂的經法默誦完畢,靜眉才睜開眼睫,緩慢地立起身子。

  「今夜十五,是要燒一些紙蓮的。」

  「為什麼?」他語調微揚,目中隱有風暴,對她不著邊際的答案十二萬分地不滿。

  靜眉稍退一步,長睫輕顫,似乎教他嚇住了。

  這個人,好難捉摸呵……神色轉換如風,一會兒斯文溫雅,一會兒陰鬱深沉,一會兒又漠然冷淡,哪個才是他?抑或是每個都是他?這個人啊,原本就是多變的性情?

  「那是幾年前發生的事了,當時我還很小,什麼事也記不住,後來才從娘親和府裡幾位老僕口中輾轉得知。」她頓了一頓,內心慌意微現,仍努力維持著大家閨秀該有的沉靜清和,她管身抬著落葉覆在白蓮的灰燼上,留給明日負責灑掃的僕役整理。

  「駱總管,你相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忽地一問,她側首瞧他。

  駱斌愕然,深刻地回視,選擇沉默。

  靜眉微微一笑又微微歎息,「唉,你們都是這樣子的,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我偏偏親眼瞧見的,她和她的孩子倚在這榕樹下……」說到這裡,她雙眉攏著,小臉罩著淡淡的悲哀和惋惜。

  額際的細汗由冷轉熾,一顆心狂跳起來,駱斌咬牙按捺著,只死死地瞪住她,大氣也不敢喘,怕衝動之下,會截斷她接下來的話語。

  「那個孩子的魂魄真可憐,他的親娘為什麼狠得下心腸拖著他一塊死?我真不懂呵……後來我去問爹,這榕樹下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他不肯告訴我,但總是有辦法知道的,我問娘親、問其他老資歷的家丁、丫鬟,我年紀雖小,什麼也不懂,但纏著人、磨著人的耐性是很可怕的……」她牽唇,嗓音輕而嫩,敘說著幾年前的一段往事。

  「他們告訴我……這棟宅第原本不屬華家,是爹爹從別人手中取得的,那時笑眉尚未出生,我還只是襁褓中的小娃娃,唉……這其中有不少生意上的牽扯,我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最後那人將這宅子抵給了爹爹。」話就此停下,似乎不想繼續。

  「然後呢?」他出聲誘著,僵硬的五官模糊在夜色中。

  好半晌,風中無語,直到歎息幽幽傳出,靜眉又道:「這是個好殘忍的故事……那個人生意失敗、事業散盡,什麼都沒了,他一病不起,潦倒死去,那人的妻子攜著孩子,悄悄潛進這兒,來到這稞榕樹底下,帶著孩子上吊自盡……那個可憐的孩子,瞧起來跟笑眉一樣小,才幾歲的娃娃,什麼也不懂的,他的娘怎忍心?怎地忍心?」

  「你說,你……瞧見那對自盡而亡的母子?在這棵老榕底下?」

  靜眉望住他陰暗的面容,咬著唇,輕輕頷首。

  「他們——那對母子……他們對你說話了嗎?」駱斌緊聲問,胸口起伏,一抹痛意在其中蔓延著,他喘息,雙手握得死緊,指甲已掐進膚中。

  她搖搖頭,深吸了口氣。

  「其實……我只見過他們一回,在九歲的時候,那晚月色很昏暗的,不如今夜明亮,他們立在榕樹下,身影不虛不實,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謐謐地看著我。」

  「駱總管,你想……那對母子,他們、他們是不是想我幫忙什麼?」這問題從那時起就一直困擾著她,如今將這慘事道出,很自然地,連帶心中的疑慮也一併問出。只可惜,她問錯對象。

  駱斌冷冷地牽動唇角,眼神半垂,慶幸此刻不是天光白日,那些控制不住,繼而流露出來的狠厲還能藏在陰影裡。

  見他不語,靜眉有些難堪,心裡不由得歎氣。

  「你別理我……唉,我總會有一些怪想法,總愛問一些怪問題的。」

  「你為什麼要燒紙蓮?」他忽而問,沉靜中帶有驅使人意的霸氣。

  靜眉眨著眼,腳步不自覺再退一步,抿了抿唇道:「有一回,我和娘親上普廣寺禮佛,向那兒的師父請教的。他們說,那些在世間遊蕩的魂魄需要白蓮燈的普渡和指引,我從寺中求來在神前供奉過的紙,然後摺成蓮花,這三年來,我燒了好多好多的蓮燈,他們再也沒現身過了,是不是已經找到該去的方向,不再人間停留了?是不是這樣子呢?」

  她螓苜微揚,才意識到自己忍不住又問出疑惑,但對方似無意回答,一時間難堪的感受加劇,帶著不明白的落寞。

  「對不起……我又胡亂說話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駱斌的心魂沉浸在這整件事當中。

  母與子的魂魄,那許許多多指引的蓮花燈,他們尋到方向了嗎?

  若是那樣的幽魂還在這棵樹下流連,他們何時再現?可不可能見上一面?讓他面對著面問一句話,他與這摺蓮花的小姑娘有相同的疑問,他要問、他要問——為什麼那孩子的親娘狠得下心腸,拖著孩子就死?

  那個娘親……那個孩子啊……

  同一時間,靜眉亦擰眉思索,不懂自己在懼怕什麼,總覺得他無法靠近,這情況好生詭異,她想起今日教他接在懷中,他眼瞳中短暫如曇花一現、卻讓人心悸的凌狠光芒,似乎,只針對她一個。

  她的性子雖不如笑眉外放爽朗,卻是個堅毅而勇敢的姑娘,她向來以耐心自豪,面對疑惑,會執著到答案浮現為止。

  寧下心神,她幽幽閉口:「駱總管,你心裡……為著什麼事不快活嗎?」

  這問句宛若直刺心臟的匕首,犯上他最不願人知的忌諱,他驚震著,銳目眩瞪,然後聽見那女孩發出輕呼,她掩嘴退後,明眸中有著清清亮亮的懼意。

  他嚇住她了?很好!若她在他身上探出了點端倪,最好相信那絕對真實,他不想嚇唬誰,只會用盡一切手段毀去,然後,討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晦暗罩住他的面容,留一對寒光森然的眼瞳,像亳無理智的野獸,他朝地邁出一步,右臂微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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