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小姐,我能請求在這兒借住一夜嗎?」那男人禮貌的問。從措辭和語調來判斷,顯然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你是誰?」靄如戒備的問,仍然攔在門口,沒有歡迎的意思。「我姓孟,我叫孟雷,從李莊來,預備到前面鎮裡去,沒想到遇到這場大雪,在路上耽擱了。不知你父親在不在家?我可以請求借住一夜嗎?」那男人耐心的解釋著,肩上和帽子上積滿了雪,每說一句話,嘴裡的熱氣就在空中凝成一團白霧。
靄如提著燈,依然擋著門,如果是往常,她不會拒絕一個風雪中的客人。可是,現在情況不同,父親病著,家裡除了父親之外沒有第二個男人。這人她不知道他的底細,她也不敢做主請他進來。而且,在目前的情況下,老周媽耳目不靈,收容一個陌生人實在有許多不便。於是,她搖搖頭說:
「對不起,我父親不在家。你想借住的話,向北再走五里路,有一個農莊,他們一定會歡迎你的。」
那男人望了她幾秒鐘,然後冷冷的說:
「請原諒我,我已經和風雪奮鬥了一整天,實在沒有勇氣再去走那五里路。」靄如有點冒火,這人總不能強迫別人收留他呀!於是也冷冷的說:「也請原諒我,家裡沒有男人,不便於留你!」
但,就在這時,父親蒼老的聲音傳來了:「靄如呀,你在和誰說話?」
孟雷狠狠的盯了她一眼,靄如立即尷尬得面紅耳赤,正想再找理由來拒絕這人,孟雷已經一腳跨進門檻,反手關上了大門,對她微微一笑,調侃的說:
「我能見見剛才說話的那位不是男人的老先生嗎?」
靄如咬住下嘴唇,憤憤的說:
「你說話客氣一點,那是我父親。」
「是嗎?我以為你父親不在家呢!」孟雷淡淡的說,一面脫下了氈帽,抖落上面的雪。
靄如氣得狠狠的跺了一下腳,可是,她立即發現孟雷的眼光裡有幾分欣賞的意味,而且,她也頗被這男人漂亮的儀表所驚異。她正預備找幾句刻薄的話來罵罵這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父親又在裡面喊了:
「靄如,到底是誰呀?」
「是一個過路的人,他『一定』要在我們家借住一晚!」靄如揚著聲音回答,特別強調那「一定」兩個字。
「外面不是下著雪嗎?請他進來吧!叫周媽打掃間房子給他睡!」父親說。靄如頗不情願的看了孟雷一眼,氣呼呼的說:
「好吧!請進!」靄如在前面,把孟雷帶進了堂屋,把燈放在桌子上,對孟雷冷冰冰的說:「你請先坐一下,我叫人去打掃一間房間!」
「我能拜見令尊嗎?」孟雷文質彬彬的問。
「你能,可是你不能!我父親有病,早就睡了!」靄如挑著眉毛說,接著又問一句:「你還有什麼『能不能』的事要請問?」「是的,還有一件,能不能給我一個火?」
經他這麼一說,靄如才發現孟雷的大衣早被雪水濕透了,雖然他在克制著,但他仍然禁不住的在發抖。他的嘴唇已凍紫了,經房裡暖氣一烘而驟然溶化的雪水正沿著袖管滴下來。靄如一語不發的走出去,先到哥哥的房裡,在衣櫥中找出一件哥哥的厚大衣,然後到自己房裡,把自己常用的一個烤籃裡加上紅炭,一齊拿到堂屋裡,先把大衣丟給孟雷說:
「脫下你的濕大衣,換上這件干的。這裡有個烤籃,你先拿去用,我去叫周媽給你倒盆熱水來,你可以洗洗手腳,等會兒我再給你弄個火盆來!」
孟雷接過大衣,默默的換掉了自己的濕衣,又接過了烤籃,在靄如要退出去的時候,他叫住了她:
「我怎麼稱呼你?」「我姓李,叫靄如,雲靄的靄,如果的如。」
「謝謝你,李小姐。」靄如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房子。在廚房中,她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老周媽。周媽從夢裡驚醒過來,一面端熱水出去,一面嘰嘰咕咕的詛咒著這位不速之客。靄如沉思了一會兒,走到自己房裡,把火盆加旺了,然後到堂屋裡對孟雷說:
「如果你不介意,你就住我哥哥的房子吧,只有這間房子被褥一切都現成。不過,火盆必須你自己來搬,我們都搬不動。」「你哥哥不在家嗎?」「他——死了,才去世四個月,你怕嗎?」
「怕什麼?」「我哥哥。」「不!我不怕!」孟雷微微一笑。
「那麼,你來搬火盆吧!」
孟雷跟著靄如走進靄如的房間,他看了看地上那盆熊熊的火,又打量了房子一眼問:
「這是你的房間?」「是的,你快搬吧!」「不用了,有這個烤籃已經足夠了,這火盆還是你用吧!」
靄如靜靜的看著孟雷,挑了挑眉毛說:「你在逞能嗎?你的牙齒已經在和牙齒打戰了,快搬去吧,這些客套最好收起來!」孟雷望著靄如,眼睛裡有著欣賞和迷惑的神情。然後一語不發的搬起了火盆。靄如帶著他走進了哥哥的房間,把桌上的煤油燈捻大了一點,說:
「我猜你還沒有吃晚飯,周媽正在給你蒸饅頭,只有臘肉可以配,你隨便吃一點吧。我想你也累了,吃完東西早些睡,這邊書架上是我哥哥的書,他是學哲學的,如果你不睏,看看書也可以,你佔據了我哥哥的房間,萬一夜裡哥哥回來了,你還可以和他談談叔本華。好,我不打擾你,我還要去看看爸爸。等下周媽會給你送吃的來,還有什麼事,你叫她做好了。好,再見!」「等一下,李小姐!」「還有什麼?」靄如站住問。
孟雷默默的望了靄如好一會,臉上帶著一個奇異的表情,半天才輕輕的說:「謝謝你!謝謝你的一切。」
靄如聳聳肩,微微一笑說:「不要謝謝我,你並不是一個被歡迎的客人,但既然你已經進來了,我只好盡盡地主之誼。再見!」轉過身子,她輕快的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