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吧!喝了冷粥會鬧胃疼的。」他交代著,低頭又囫圇用膳。
他簡直是莫名其妙!她不跟來,他該覺得鬆了口氣才是,為何卻感到心頭甸甸的壓著?若答應她的要求,他會讓她捲入自己的戰爭中,會害死她的。
心亂如麻就是這種感覺嗎?他從未有過。
低低詛咒了一句,他試著把那種感覺拋到腦後,遠遠的,別來煩他。
「三娘子,三娘子!真是你啊!」門外頭酒旗隨風飄揚,一名身長瘦高、留著山羊鬍子的中年男子快步入內,直直朝三娘過來。
三娘一愣,抬頭瞧清來人,「啊,是馮神醫。」
「什麼神醫不神醫的,在玉面華--」
「好久不見,近來可好?」三娘急急打斷馮神醫的話。她覷了風琉一眼,發現他正拿著一對深究的眼瞧著她。
三娘心裡暗暗叫苦,沒料到會遇上熟人。這馮先生醫術頗佳,是回春堂的主治大夫,平生鑽研醫理不遺餘力,曾幾次上碧煙渚求教拜訪,自是認得她。
「好好,還不錯。」他捻著鬍子,欣喜地說:「我遠遠就瞧見姑娘,只是不確定,走近一看,還真是你。你整日埋首藥堆之中,沒想到你會出來鎮上啊!」
「哦,我也是偷溜出來的,待會兒便回去了。」
她得很小心很小心地應付,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如果現在讓風琉知道了真相,他肯定要翻桌子罵人了。她不要那個樣子,她不能跟著他,總希望分開時能維持和平的感覺,她不要他對她生氣。
「上回我同你說的氣放血法」,姑娘認為如何?還有我自己開出的補中益氣湯和定喘散,藥方子如何?有沒有用啊?」馮先生所說的,全是日前他自研出來的醫法;他曾拿至碧煙渚切磋,當時三娘找出幾處用藥霸道的地方,覺得藥方溫和些會更好。如今他巧遇三娘,當然急急又追問起來。
「有用……有用……」三娘緊緊張張地回答。風琉幾乎是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呵!她咬了咬牙,決定用言語誤導,「馮大夫,那放血的法子我試了幾回,的確能有效解除心悸的毛病,可是沒辦法根治……還有您開出來的定喘散,平喘清熱,降氣止咳,是很好很好的藥方,您真是神醫。」
「哎呀呀……什麼話,我怎麼敢當……」能得到玉面華佗一聲贊,馮大夫自是喜不自勝,他搓著鬍子又語,「若方便的話,姑娘上回春堂走走吧!我候著。今兒個姑娘有朋友相陪,老夫先告辭了。」說完,他朝三娘和風琉拱了拱手,滿面春風的走了。
馮大夫一離開,三娘若無其事的仍喝粥配菜,心裡卻盤算著要如何回答。
果然,風琉開口詢問,「他喊你三娘子?」
「哦……那是小名兒。我排行老三,是家裡唯一的女兒,爹爹和兄長常如此喊我,而馮大夫是從小看我長大,喊我小名並不奇怪。」她說得半真半假。
「他是幫你看病的大夫?」
「他是每個人的大夫。」又是模稜兩可的話。
風琉深深地瞧著她,凝視著她那張姣美而年輕的面容,猜測著有多少病痛噬咬那副軀體。經年守著藥過活,她沒有一般女子的胭脂花香,反染著揮之不去的藥味。他在心底歎息,惋惜這個女孩兒。
「「放血法」是什麼東西?你需要放血?!」他不知那是什麼,但直覺已告訴他,那絕不會讓人感到愉快。
「喔,那是一種醫療新法。心跳過速、呼氣吐氣不順時,需在胸口處開道小口,不大但要深,放出半碗血左右,病情便能緩和下來。」
風琉挑高了一道眉,「為了治病,你放過血?」
「嗯,沒有辦法的事。不能否認,這是一種極好的新療法,雖然有些野蠻,卻十分有用。有時一日之內,得做四、五回……」如果類似症狀的病人在同一天上碧煙渚求診,她當然得替人家放血羅!這話說得沒錯,卻沒交代清楚,想當然耳,風琉又被誤導了。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沒辦法治癒嗎?」他忍不住想追問清楚。
三娘笑了笑,模糊地說:「我也不知道,我數不清。」她是真的數不清,遇過的奇難雜症不勝枚舉。唉……真是莫可奈何,這下子謊話愈扯愈大了。
看她對自己的病情一副無所謂的神態,但她身子骨纖細得像一捏便碎似的,傾過身去,酒香之中還揉進她身上三分藥味兒……風琉看著,卻覺得心痛起來,一股衝動猛地攻掠心頭,很想很想為她做一些事,一些……能讓她展顏歡笑、忘記病痛的事。
「你……我……」他竟結巴了起來,清了清喉嚨又道:「姑娘有何心願?」
三娘訝異地凝著他一眼,他認真中帶著惋惜的表情,讓她沒來由地感覺雙頰一片熱。她垂下頸項,眼眸不敢看他了,只是低低、淡淡地輕語:「心願難成……我以為你能帶我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可是你已經拒絕我了……」
風琉心頭如中巨錘,在這剎那間,他幾乎出口答應,帶著她去闖蕩江湖。
***
「悅福,到天字號房請石姑娘下樓,說馬車準備妥當了,風大爺要親自送她回去。」那軟融融的聲音出自竇嫣繯之口。
酒館跑堂的應了聲,丟下手邊工作,三步並兩跨地往樓上跑。
館子裡好幾雙眼全繞在美人身上,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觀賞歸觀賞,碰是碰不得的,上回想突襲竇嫣繯來個一親芳澤的人,至今還躺在床上下不了榻,命根子被踹中一腳,差點兒無法人道。對方的妻妾們仗著勢,登門興師問罪,卻讓她潑辣的本能攻擊得落荒而逃、抱頭鼠竄。
纖纖玉手端著托盤,她逕自送酒過來,那些視線跟著她蓮步輕移。
「嫣繯還是別過來得好。」風琉笑著,故意環看四周,「免得我待會兒出了桃花館被人大卸八塊。」 竇嫣繯不但不止步,還對著風琉笑得風情萬種;她將托盤置放桌上,然後在他身旁空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