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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深山小屋,一般的雲淡月清。
他將大虎安置在竹床上,隨手一揮,桌上陳舊的燈盞忽地亮起,火光恍惚。
靜坐在床沿,他手指來來回回撫順著它柔軟的皮毛,那不可思議的軟膩、眷戀指尖的溫暖,他不曾遺忘,已在記憶中回味多次。
雙掌置於胸前,讓體內的靈通凝成掌中的銀光,第一次相見,他為她拂去腿傷,如今再見,銀光包圍著大虎全身,輕輕地烘托著、飄浮著,光點由毛孔滲入,為它護持元虛。
直到他收回靈能,緩緩睜開雙目,那銀光包裹的軀體輕和地落回竹床上,光華散去,淡淡地浮現出姑娘家窈窕的身段,依舊是銘黃衣衫,褐髮揉金。
他靜靜瞧著她許久,指尖由她的發滑過額際,沿著臉龐柔軟的輪廓一路滑下。「你……太衝動。」逸出心底的低歎。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的脾性直爽坦率,簡單易懂,才遇上一回,他已然掌握。
心中思忖,她靈能雖不高明,才養了幾年道行,但遇上普通獵戶,求自保已綽綽有餘,今日遇險落難,不知是為何等原因。
「嗯呵……」床上的小姑娘秀眉淡擰,幽幽呻吟,一股強而熱的靈能在體內流竄,活絡著筋骨,亦喚起疼痛的感受,稍稍拉回墜入黑潭的神智。
她勉強睜開眸子,懸宕其上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那一對眼,精光流轉,深幽幽,黑沉沉,如兩顆最耀眼、最神秘的星辰。
「你是虎族的哪位?」四周流動的氣息熟悉而安全,她嗅了嗅,忘記自己已化成人形,鼻頭自然地磨蹭著他的掌心和手腕,小舌跟著探出,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舐著嗅過的肌膚。
先是她問出的話,然後是她的舉動,他怔了怔,感覺小舌滑過的地方熱熟癢癢的,心頭有股奇異的感受。
「虎娃兒。」他喚著她,沒特別原因,只是有個衝動想喚出來罷了。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怎會知道?」
他神秘地揚著好看的劍眉,「你告訴過我,怎記不得?」
「是嗎……」真記不得了,頭好昏呵……「你在做什麼?」她又問,身子幾要鑽進他懷中,那感覺好安全、好舒服,一靠近他,全身的疼痛好似輕了。
那對深邃莫辨的眼緊盯住她,揉弄她唇角的拇指微微一頓,聲音靜而啞,「你嘴角有血跡。」血跡已涸,印在唇和頰之間,難以拂去。
這一刻,慾望如潮襲來,靜然的心態起了巨大的變化。
尚不知自己的轉變,他隨心所欲,上身傾過,學她探出舌潤濕那粉膚上的血印,這個動作像極獸類的溫存,舌尖在她唇角畫下濕潤的圓圈,舔去斑斑紅印。
「哦……」她看不真切男子的面容,觸覺卻無比敏銳,頭有些暈沉,半分因傷,半分為他的碰觸。
她略略不安地扭動頭,紅唇擦過他的,男子的薄唇透著冰涼,卻有一股熾熱的氣息渾厚地貫入,與四肢百骸中流竄的暖意相互呼應,他並未移動,如石像,只是任四片唇辦輕輕貼住。
她迷濛地眨眼,見那對黑眸靠得無比親近,心一愣,頭反射性地後仰。
「你、你你到底是誰?」
他沒回答,噙著一抹淡笑。
「你、你……」神智慢慢轉回,他的輪廓漸漸清明,她下意識瞄了眼週遭,迷惑地皺摺眉心,不懂自己怎來了這間深山小屋。
她視線調回他的臉龐,歪了歪頭,似在思索,輕聲道:「我見過你的……我記得,我們見過……」
「你怎麼受傷了?」他溫和地問,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她眼珠子轉了轉,咬著唇認真回想,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那獵戶燒了一團草,趁大虎出去覓食,想把虎仔薰出洞外……那草好腥,我聞了好想吐……我想救小虎兒,那虎兒真可愛、真可愛……」說著說著,她皺皺小臉,竟毫無預警地哭了起來,「嗚嗚嗚……我、我沒法兒救它們,我救不了它們,我、我好糟……嗚嗚嗚……」
他一怔,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竟有些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轉過神來,大掌安慰地撫著她的頭頂,聲音平靜。
「那種草有麻醉的作用,獵戶拿來迷昏獵物,也有大夫用來麻醉病患、減輕疼痛,你不知情,沒法防範,以後小心便好。」
片段的言語,他大致能推敲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猜測她可能是讓薰草迷去神智,無法維持人形,而以真身同那名獵戶周旋。
她聽不進他的話,只是哭泣著、哽咽著,「他、他捉了虎仔,他會殺死它們,我不要這樣子……嗚嗚嗚……我想救,可是頭好痛,他、他用木棍敲我的頭,一直敲一直敲……好痛好痛……我要咬死他……」
她的感情太重、太烈,一個修行中的精體,應該是內斂而安詳的,不該有這樣柔軟的情緒,和易受撩撥的脾性。
他深刻地瞧著她,想到許久許久以前的自己,月歲無痕,他在永恆的生命中迷失,心處在波瀾不起的封井之中,寧靜卻又猙獰,一條路只剩自己,無任何指引,他失去修行最終的方向。
「別哭了。」他歎息,手指為她拭淚,反倒沾得滿手濕。「虎仔暫時沒有危險,獵人把它們捉了去,定要養上一段時候,待斤兩足了才能賣到好價錢,它們還活著。」一頭成虎和虎仔之間的價值相差甚多,有腦子的獵戶自是清楚如何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潤,不會傻傻地殺掉一窩子小虎兒。
「真的嗎?」眸中盈淚,迷迷濛濛。
「當然。」
頓了片刻,她忽而道:「我去咬死那人……救虎仔……」
「你——」想告訴她生死自有定論,不該固執,人獵虎殺虎,虎噬人亦食其他動物,弱肉強食,循著自然而行,她不該插手,但現下她這個模樣,說了也是浪費唇舌。未了,他逸出輕歎。
「我頭暈……」她胡亂喃著,不自禁地抽噎,小手揪著他的衣袖,臉蛋整個蹭了過來,少了大虎的氣勢,卻有貓兒一般的嬌氣。合著眼蹭了又蹭,雙眉舒緩,唇瓣微微開啟,似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