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伯!」同時,慕裳也飛快的撲了過去,死命的抱住夏寒山的手臂,哭泣著喊:「寒山!你不要發瘋!怎麼能因為我們的錯誤,而去打孩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是我做錯了!我以為對你單純的奉獻,不會傷害別人,我不知道,即使是奉獻,也會傷害別人!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寒山閉上眼睛一把抱住了慕裳,眼眶裡也盈滿了淚水。初蕾低俯著頭站在那兒,她的頭髮遮住了面頰,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嘴角邊,有一絲血跡正慢慢的流出來,她用手背擦擦嘴角,看看手背上的血跡,她再抬頭看著那緊擁在一塊兒的寒山和慕裳。然後,她又微側過頭去,用眼角掃向致中和雨婷。不知何時,雨婷已經醒了,或者,她從來沒有暈倒過。她仍坐在原地,頭倚在致中的懷裡,致中緊抱著她的頭,呆呆的望著他們。初蕾怔了兩秒鐘,室內,有種火山爆發前的沉寂。然後,初蕾用力一甩頭,把頭髮甩向腦後,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爸爸!你打我!你可以打我!你應該打得更重一點,打掉我心目裡崇拜的偶像,打掉我對你的尊敬,打掉我對你的愛心!打死我!免得我再看見你們兩個!打死我!免得我要面對我的父親和他的情婦!你們——是一對姦夫……」
致文衝了過去,一把用手蒙住了初蕾的嘴,他緊緊的蒙住她的嘴。傻瓜!你不能少說兩句嗎?你一定要再挨上兩耳光嗎?初蕾用力的掙脫開致文,她轉向致文,覺得窒息而昏亂,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她不信任的望著致文,喃喃的問:「你也要對我用武力嗎?你也幫著他們?」
說完,她悲呼一聲,頓覺四面楚歌,此屋竟無容身之地!她轉過身子,像箭一般的射向門口,直衝出去。致文大急,他狂喊著說:「初蕾!你不要誤會,我拉你,是怕你吃虧!初蕾!初蕾!你別跑,初蕾……」
初蕾已經像旋風般捲出了大門,直衝下四層樓,她跑得那麼急,幾乎是連滾帶跌的摔下了四層樓。致文緊追在後面,不住口的喊著:「初蕾!你等我!初蕾!你聽我解釋!」
屋裡,寒山忽然驚醒過來,一陣尖銳的痛楚就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臟上。他打了她!打了他唯一的一個女兒!從小當珍珠寶貝般寵著的女兒!他最最心愛的女兒!他打了她!他竟然打了她!他心中大痛,推開慕裳,他也轉身追出了屋外。
初蕾已跑出了公寓,淚水瘋狂的迸流在她的臉上,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毫無目的的狂奔著,在四面車聲喇叭聲中,她沿著水源路的河堤往前奔。她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滿心中燃燒著的,只是一股熾烈的壓抑之氣。她奔上河堤,又奔上那座橫臥在淡水河上的水泥橋。在狂怒的、悲憤的、痛楚的情緒中,只是奔跑……奔跑……跑向那不可知的未來。
「初蕾!初蕾!初蕾!」
致文狂喊著,緊追在她身後。他也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意識,唯一的目標,只是要追上她,只是要向她解釋,只是要把她擁在懷裡,吻去她的悲苦和慘痛。他狂追著,狂追著,狂追著……追向那不可知的未來。
初蕾奔跑在橋上,覺得自己發瘋般的想逃避一些東西,逃避那屋裡的恥辱,逃避人生的悲劇,逃避自己的悲憤……一低頭,她看到橋下是滾滾流水,她連想都沒有想,就驀然間,對那流水飛躍而下。「初蕾!」致文慘呼,直衝上去,已救之不及。他眼看她那白色的身子,在流水中翻滾,再被激流捲去。他也想都沒有想,就跟著她一躍而下。橋上交通大亂,人聲鼎沸。夏寒山眼看著女兒飛躍下水,又看著致文飛躍下水,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全凍結了起來。他驚呼著衝過去,抓住橋欄杆,他往下望,初蕾那披著白披風的身子已被流水沖往下游,沖得老遠。而致文呢?致文——
「致文!」他慘叫,眼看著致文被衝向河岸,而那架巨大的挖石機伸長了巨靈之掌,向下衝了下去,對著致文的身子衝下去。
「致文!」他再度號叫。
挖石機軋軋的響著,人聲尖叫著,警笛狂鳴著,四面一片混亂。夏寒山呆立在那兒,在這一瞬間,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空白。
第十六章
初蕾的意識在半昏迷中。
有無數的海浪在包圍她,衝擊她,捲湧她,淹沒她,窒息她……她在掙扎,在那海浪裡掙扎。不,那不是海浪,海浪不會如此滾燙,燙得像火山口裡噴出來的岩漿,是的,這是岩漿,火山裡噴出來的岩漿,一股又一股,一波又一波,像浪潮般在吞噬她。無數的紅色的焰苗,在她眼前迸現,那滾燙的浪潮像一層熊熊大火,淹沒了她,也燃燒了她,她不能呼吸,她不能喘氣,她掙扎著要喊叫,岩漿就從她嘴裡灌進去,燙傷了她的五臟六腑。
在那尖銳的痛楚中,在那五臟六腑的翻攪下,在那火焰般燃燒的炙熱裡,她意識的底層,還有一部份的思想在活動,一部份模糊不清的思想,跟著那火焰一起撲向她。火焰裡,有父親、母親、致中、雨婷、慕裳,和致文!那一張張的臉,重迭著,交替著,在火焰中撲向了她。於是,那蠢動著的思想,就在浪潮裡冒了出來,掙扎著提醒她一些事情;爸爸要和媽媽離婚!那個姓杜的女人!雨婷和她女性的溫柔!致文要到美國去,致文要到美國去?致文要到美國去?她轉側著頭,拚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集中自己的意志。然後,她就在各方面紛至沓來的思潮裡,抓住了一個最重要的目標。不,致文,你別走!不,致文,我有好多話好多話要告訴你!不,致文,我沒有罵你!不,致文,你要聽我說,聽我說,聽我說,……可是,致文的臉怎麼那樣模糊,怎麼那樣遙遠,他在後退,他在離開她,他在渙散,他在消失……她恐懼的伸出手去,發出一聲驚天動地般的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