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許繡嫦接口:「你的出國夢,也不過是到國外去找個博士嫁!」「你懂?你根本不懂……」
「喂喂喂!」宛露忍無可忍的大叫了起來:「我覺得你們兩個的辯論呵,叫作無聊透頂!」
「怎麼了?」許繡嫦問:「你要幹什麼呢?」
「我也不出國,我也不結婚!」她揚著頭說。「我去當記者,一切未來的事,都順其自然!我從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一個平凡的人最好認清楚自己的平凡,我生來就不是能成大事立大業的那種人!我嗎?我……」她笑了起來,仰頭看天。「我是一片雲。」「你是一片雲!」許繡嫦大叫:「你是個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小瘋子!」「哈!」宛露更加笑了起來:「也可能!說這句話的並不止你一個!」她們已經走到了學校門口,還在那兒吱吱喳喳的辯個不停,忽然間,有一陣汽車喇叭響,一輛「跑天下」就馳了過來,停在她們的面前。同時,友嵐的頭伸出了車窗,揚著聲音叫:「宛露,我特地來接你!」
宛露望望友嵐,笑了。回頭對許繡嫦和陳美盈揮了揮手,她倉促的說:「不跟你們亂蓋了,我要走了!」
許繡嫦目送宛露鑽進了友嵐的車子,她愕然的對陳美盈說:「看樣子,會叫的狗不咬,會咬的狗不會叫,她整天嘻嘻哈哈,跳跳蹦蹦,像個小孩子似的,卻有男朋友開著汽車來接她!」「或者,是她的哥哥!」陳美盈說。
「她哥哥我見過,在航空公司當職員,有什麼能力買汽車?而且,哥哥會來接妹妹嗎?少驢了!」
宛露可沒聽到這些話,她也不會在意這些話,一頭鑽進了車子裡,坐在友嵐的身邊,友嵐正預備發動車子,宛露卻及時叫了一聲:「慢一點!」「怎麼?」「看看車窗外面,」宛露笑嘻嘻的說:「剛剛在跟我說話的那兩個女孩子,你看見了嗎?」
「是呀,看到了,幹嘛?」
「看清楚了嗎?」友嵐對那兩個女孩再仔細看了一眼,狐疑的說:
「看清楚了,怎麼樣?」
「對那一個有興趣?我幫你介紹!」
友嵐瞪了宛露一眼,「呼」的一聲發動了車子,加足油門,車子像箭般射了出去,宛露因這突然的衝力,身子往後一倒,差點整個人滾倒在椅子裡。她坐正身子,訝然的張大眼睛:
「你幹嘛?表示你買了車子神氣嗎?還是賣弄你的駕駛技術?」「分期付款買一輛跑天下,沒什麼可神氣,」友嵐悶悶的說:「至於駕駛技術,更沒必要在你面前賣弄。」
「呵,你在生氣嗎?」宛露天真的望著他。「誰惹你生氣了,講給我聽聽!是不是你又在為你那些工人抱不平?嫌老闆太小氣?」友嵐回過頭來,深深的看了宛露一眼,他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宛露,」他低低的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宛露詫異的說:「我很好呀!」
友嵐再看了宛露一眼,就閉緊嘴巴不說話,只是沉默的開著車子。宛露也不在乎,她的眼睛望著車窗外面,心情好得很,考完了,她只覺得「無試一身輕」。望著那向後飛馳的街道、商店,和那些熙攘的人群,她心裡又被歡愉所充滿了。不自主的,她開始輕聲的哼著一支歌: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
友嵐燃起了一支煙,噴出一口煙霧,他的眼睛直直的望著車窗外面,靜靜的說:「如果你要唱歌,能不能換一支?」
宛露驚奇的回過頭來。
「哦,你不喜歡這支歌嗎?我覺得它很好聽。我告訴你,徐志摩寫過那麼多首詩,就這一首還有點味道。至於什麼『別擰我,我疼!』簡直會讓我吐出來。這些名詩人,也不是每首都好的。好比,胡適有一首小詩,說是:『本想不相思,為怕相思苦,幾番細思量,寧可相思苦。』我就不知道好在那裡?為什麼寧可相思苦?人生應該及時行樂,幹嘛要『寧可』去苦呢?我就不懂這寧可兩個字!怎麼樣都不懂!」
「假如——」友嵐重重的噴著煙。「你無法不相思,又不願『寧可相思苦』,你怎麼辦呢?」
「去爭取呀!」宛露挑著眉毛說:「寧可兩個字是認輸,認輸了還有什麼話說?寧可相思苦!聽起來好像滿美的,想想就真沒道理!」她再望向車窗外面,忽然大叫了起來:「喂喂,友嵐,你到什麼地方去?」
「到郊外。」「幹嘛要到郊外?」「找一個地方,去解決一下這『寧可』兩個字!」
宛露張大眼睛,困惑的看著友嵐。
「你在和我打啞謎嗎?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宛露。」他平平靜靜的說:「你最大的武器,是用天真來偽裝自己。你和我一樣明白,你並不像你外表所表現的那麼孩子氣!即使你真是個孩子,現在也應該有個人來幫助你長大!」她心裡有些瞭解了,頭腦裡就開始昏亂了起來。
「喂喂,」她亂七八糟的嚷著:「我不要長大,也不要任何人來幫助我長大!我就是我,我要維持我的本來面目,媽媽說的,我就是這個樣子最好!你不要枉費工夫,我告訴你,一定是勞而無功的!喂喂,你聽到沒有?」
他把車子煞住,停在路邊上,這兒是開往淡水的公路,路邊是兩排木麻黃樹,樹的外面,就是一片青蔥的秧田。郊外那涼爽而清幽的空氣,拂面而來,夏季的風,吹散了她的頭髮,黃昏的晚霞,堆在遙遠的天邊,映紅了天,映紅了地,也映紅了她的面頰。「不要緊張,好嗎?」他溫柔的凝視著她,把手蓋在她的手背上。「我並不要對你做什麼,只因為你今天考完了,我也下班了,就接你到郊外去散散心,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是不是?從小,我們就在一塊兒玩的,那時候,你可不像現在這樣畏首畏尾。」「我畏首畏尾嗎?」她生氣的嚷。「你別看不起人,我從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