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志翔賠笑的說:「我不是不雕塑,我只是沒靈感……」「靈感!」志遠在床上大叫:「你有靈感陪丹荔賞月聊天,談情說愛吧!」「哥哥!」丹荔往前一站,揚著頭,忍無可忍的喊:「你別含血噴人!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冤枉人!小翔子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遠超過我,我要見他比登天還難,從來,他心裡的哥哥就比我的地位強……」
「小荔子!」志翔一伸手把丹荔拉到後面來。「你不能少說幾句嗎?你不知道哥哥在生病嗎?」
「生病就有權利亂發脾氣嗎?」丹荔含淚問。「他病的是身體,總不會影響他的頭腦吧?我看他……」
「小荔子!」志翔厲聲的喝阻她。「住口!」
丹荔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兒,呆呆的仰望著志翔,然後,一跺腳,她往門邊衝去,哭著說:
「我累了!我再不願和你哥哥來搶你了!」
「小荔子!你敢走!」志翔色厲而內荏。「你敢在這種時候負氣而去,我們之間就完了!」
丹荔僵在門口,正猶豫間,憶華已迅速的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了她,憶華把她擁進了自己懷裡。
「丹荔!看在我的面子上吧!」她喊著:「遇到這樣一對兄弟,是我們兩個的命!你難道真忍心走嗎?」
丹荔把頭埋進了憶華懷裡。
這兒,志遠愕然的看著志翔:
「我不懂,她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哥!」志翔走近志遠,坐在床沿上。「你別生她的氣,這些日子來,大家的情緒都不好!哥,」他安慰的拍拍志遠:「你放心,我會去雕塑,我不會丟掉我所學的!」
「志翔,」志遠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別辜負我!你是個藝術家,你有一雙藝術家的手……」他攤開志翔的手,頓時間,他呆住了。這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嗎?這手上遍佈著厚皮和粗繭,指節粗大,掌心全是傷痕和瘀紫,粗糙得更勝過自己的手!而且,那指甲龜裂,手腕青腫,他做了些什麼?志遠驚愕的抬起頭來,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志翔。心裡有些明白,卻不敢去相信,他喃喃的,悲痛的說:
「你這還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嗎?」
丹荔挨了過來,到這時,她才低低的,委屈的說:
「你現在該明白了,他什麼時候當過助教?什麼時候收過學生?那麼倉促的時間裡,你教他那兒去找工作?何況,你也知道,歐洲最貴的是人工!所以,他接收了你的工作!只是,做得更苦!你下午才去營造廠,他早上就去,從早上八點工作到午後六點,晚上,再去歌劇院抬佈景!他工作得像一隻牛,才能負擔你的醫藥費!他並沒有為我浪費一分鐘!」
志遠緊緊的盯著志翔,淚水沖進了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一陣辛酸,使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志翔握緊了哥哥的手,他的眼眶也是潮濕的,但是,他的唇邊卻帶著個微笑,好半晌,他才說:「哥哥!你沒當成大音樂家,或者,我也當不成大藝術家!但是,在海外,在這遙遠的天邊,我們畢竟塑造了一樣東西:我們塑造了愛!」低下頭,他看到了自己的手,那遍是厚皮和粗繭的手,他也看到了志遠的手,也是遍佈了厚皮和粗繭!這兩雙交握著的、粗糙的手!在共同雕塑著人與人間的愛!一個靈光在他腦中迅速閃過,他要雕塑這兩雙手!
第二十一章
夜靜更深。志翔在自己的小屋裡,埋頭揉弄著那些黏土,他做出了一隻手,兩隻手,三隻手、四隻手的粗坯。那粗大的指節,那佈滿厚繭的手掌,那龜裂的手背……呆了呆,他忽然想起老人的手,那被皮革染了色的手掌,那全是皺皮和脈絡的手背,那雖然蒼老,卻仍然有力的手指!他拋下了自己的工作,揚著聲音喊:「小荔子!」丹荔正蜷縮在那張長沙發上,本來,她是靠在那兒和志翔談話的,但是,久久,志翔只是埋頭在那一堆黏土之中,對她的話毫不在意,她無聊極了,倦極了,終於蜷縮在那兒睡著了。聽到志翔的呼喚,她在睡夢裡猛然一驚。她正在做夢,夢裡,父母流著淚在勸她回家,回到父母溫暖的懷抱裡去,何必要在這兒吃苦受罪,被這兩個「壞」脾氣、「硬」骨頭的兄弟折磨!於是,她哭著奔向母親,奔向父親,奔向那有「世界花園」之稱的日內瓦!正在奔著奔著,志翔的一聲「小荔子」像當頭棒喝,她一驚而醒,渾身冷汗,從沙發上直跳了起來,她對志翔伸出手去,驚惶的喊:
「小翔子!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不管是跟你吃苦受罪,我都心甘情願!小翔子,不要讓媽媽爸爸把我搶走,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志翔愕然的瞪視著這一雙伸向自己的手,纖柔,秀麗,細膩,光滑,可是,如此纖弱的手,怎麼有如此強大的、呼喚的力量!他走過去,雙目發直,他握緊了那雙纖纖玉指,低下頭,他審視著這雙手,仔細的,專心的,帶著種不可解的感動的情緒,他審視著這雙手。丹荔完全清醒了,她困惑的凝視志翔,輕蹙眉梢,她喊:
「小翔子!你在幹什麼?」
志翔抬起頭來,他的臉色發紅,眼睛發光,滿臉都是激動的、興奮的、熱烈的光彩。他盯著她,然後,把她緊抱在懷裡,他吻了她:「小荔子!你知道人類的成功、愛心、命運、力量……都在哪裡嗎?都在我們的手裡!小荔子,」他用他那滿是泥土的、骯髒的大手,把她那纖柔的小手緊闔在掌心中。「你以後再也不要恐懼,再也不要懷疑,你在我的手裡,我也在你的手裡,我們的命運,在我們兩個的手裡!我們這一群人的命運,在我們這一群人的手裡!」他再吻她,虔誠而嚴肅。「小荔子!我愛你!」丹荔的眼眶裡含滿了淚,她並不太能體會志翔這篇話的意義,可是,她卻感染了他的興奮,感染了他的激動,和他那創作熱誠中所發的光與熱。她撫摸他那亂糟糟的頭髮,那沒有刮鬍子的下巴,和那粗糙的手指,她在他額上印下深深的一吻。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