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利用父母的弱點,這是很不公平的事……」
「……如果你一無所有,我不會在乎你父母的反對與否……」「……在那唯一的一條路之下,我願意嫁你。……」
芷筠說過的話,一句一句的在他記憶裡迴響。忽然間,像是一線靈光閃過了他的腦海,他頓時間明白了一件事!當時芷筠費盡唇舌,只是要告訴他,她不願嫁給台茂的繼承人!不願當殷家不受歡迎的兒媳婦!她早已知道,殷文淵不會接受她,而她也不甘於背負「為金錢勾引台茂小老闆」的罪名,她也看不起那份金錢!所以,千言萬語,她所說不出來的,只是幾個字:殷超凡!做你自己,獨立!
「獨立!」這兩個字像一盞明燈般在他眼前閃耀。驟然間,他回憶起以往種種,自幼,他在父親的安排下做一切的事,用父親的錢,在台茂當經理,開著父親送的車子,穿著父親訂做來的衣服,住著父親豪華的住宅……他自然而然的接受這一切,雖然潛意識裡曾想掙扎,明意識裡卻安之若素!芷筠千方百計,想要讓他瞭解,他需要先獨立,才能和芷筠結婚!而他卻根本沒有體會到!芷筠,芷筠,你是怎樣的女孩!你用心良苦,而我卻無法明白!芷筠,芷筠!我只是「混蛋加一級」!獨立!是的,獨立!早就該獨立了!兒子可以孝順父母,卻不是父親的附屬品!獨立!獨立!獨立!芷筠!今生或者再不能相見,但是,最起碼,我該為你站起來,做一個能夠獨立自主的人!做一個不再倚賴父親的人!
他駕車回到了家裡。殷文淵夫婦都在家,最近,為了殷超凡,殷文淵幾乎謝絕了外面所有的應酬,他近來變得十分沮喪,十分焦灼,只是,許多話,以一個父親的尊嚴,他無法對兒子說。如果現在有什麼力量,能夠讓殷超凡恢復往日的歡笑、快樂及生氣,他願意犧牲一切來換取!不止殷文淵夫婦在家,雅佩和范書豪也在。殷超凡大踏步的走了進來,看了看父母親,他就一言不發的往樓上走,殷太太已看慣了他的漠然,卻依舊忍不住的搖頭歎氣。殷文淵點著了煙斗,他深深的吸著,煙霧瀰漫在空氣裡,憂鬱和淒涼也瀰漫在空氣裡。只一會兒,殷超凡背著一個簡單的旅行袋,手裡緊抱著他那盆視作珍寶的紫蘇,走下樓來了。殷太太立即一震,急急的問:「你要幹什麼?」「爸爸,媽媽,」殷超凡挺立在客廳中間,鄭重、沉著、而嚴肅。「我要走了!」「走了?」殷文淵跳了起來。「你要走到哪裡去?」
「我還不知道。我想,無論如何,我也讀完了大學,找一個工作應該並不困難!」「找工作?」殷太太喊著:「你在台茂當副理,這樣好的工作你還不滿意?為什麼要找工作?」
「台茂的工作,可以讓給書豪,」他誠懇的說:「爸爸,書豪比我懂得商業,他學的又是工商管理,他可以做為你的左右手,把他放到美國去,不止是台茂的損失,也是國家的損失!」「超凡,」殷文淵急促的抽著煙斗。「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說的,我已經托了各種關係,去調查全省的人口資料,找尋芷筠的下落。」殷超凡直直的望著父親,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深黑而明亮。他嘴角浮起了一個微笑,這微笑是含蓄的,若有所思的。「你肯這麼做,我謝謝你!」他說,很客氣,很真摯,卻也很深沉。「放心,爸爸,我不會失蹤,等我一找到工作,我就會告訴你我在哪裡。如果你有幸運找到芷筠,請你務必通知我!」「超凡!」殷太太的淚水奪眶而出。「你爸爸已經去找芷筠了,你為什麼還要走呀!你生氣,我們知道,我們想辦法彌補,你別一負氣就離開家呀!」
「媽媽!」殷超凡懇切的說:「我並不是負氣離家出走,我只是要學習一下獨立,學習一下在沒有爸爸的安排下,去過過日子!媽,每隻小鳥學會飛之後就該飛一飛,否則,他總有一天會從樹上摔下來摔死!」
他走到雅佩面前。「三姐,別出國,留在台灣!我們已經有兩個姐姐在美國,夠了,你和書豪留下來,幫助爸爸,安慰媽媽!」雅佩凝視著殷超凡。「我想,超凡,」她深刻的說:「我留你也沒有用,是不是?你一定要走?」「是的!我要去找找我的方向!」
「超凡!」殷文淵緊咬著煙斗,從齒縫裡說:「你知道工作有多難找嗎?」「我可以想像。」「如果你不滿意台茂,」殷文淵小心翼翼的說:「我也可以給你安排到別的地方去工作!」
「不必了,爸爸!我想我第一件需要做的工作,就是不再倚賴你的『安排』!」「超凡,」殷太太發現事態的嚴重,忍無可忍的哭了起來。「你真的要走哇?你有什麼不滿意,你說呀!你要芷筠,我們已經在盡力找呀!超凡!你不能這樣不管父母,說走就走……」「媽媽!別傷心!我不是一去不回,也不是到非洲或吃人族去!我只是去找一個工作……」
「好!」殷太太下決心的說:「你要到那裡去,讓老劉開車送你去!」「媽媽!」殷超凡自嘲似的微笑著。「是不是還要派周媽去服侍我穿衣吃飯呢?」
他走向了門口,全家都跟到了門口,殷太太只是哭,殷文淵卻咬著煙斗,靠在門檻上發愣。殷超凡看到自己那輛紅色的野馬,他在車蓋上輕拍了兩下,甩甩頭,他大踏步的往院子外面走去。「超凡,」殷文淵說:「連車子都不要了嗎?這只是一件生日禮物而已!」「幫我留著!」他說:「我現在不需要,我想,我養不起它!」
他大踏步的「走」出了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