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雙家裡出來,我和雨農的心情都很沉重,我們是眼見著他們相識、相愛,和結婚的,總希望他們有個好的未來。但是,那個盧友文,是個怎樣的人呢?就像雨農後來對我說的:「他絕頂聰明,心地善良,也熱情,也真愛小雙,只是,他是世界上最矛盾的人物,忽兒把自己看得比天還高,忽兒又把自己貶得比地還低,你以為他是裝樣吧?才不是!他還是真痛苦!他高興時,會讓人跟著他發瘋,他悲哀時,你就慘了,他非把你拖進地獄不可!這種人,你說他是壞人嗎?他不是!跟他一起生活,你就完了!」
用這段話來描寫盧友文,或者是很恰當的,也或者,我們還高估了盧友文!
那天是二月三日,我記得很清楚。快過陰曆年了,銀行裡的業務特別忙。大約下午五點,銀行已經結業,我還在整理帳務,沒有下班。忽然,有我的電話,拿起聽筒,就聽到媽媽急促而緊張的聲音:「詩卉!趕快到宏恩醫院急救室來,小雙出了事!同時,你通知雨農,叫他馬上找盧友文!」
我嚇呆了,一時間,也來不及找雨農,我把帳務匆忙的交給同事,就立刻叫了一輛計程車,趕到宏恩醫院。還沒到急救室,就一頭撞到了媽媽,她拉著我就問:
「盧友文來了嗎?」「沒有呀!」我說:「我是從銀行直接來的,怎麼回事?小雙怎樣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媽媽急得語無倫次:「說是小雙支持著去敲鄰居的門,只說出我們的電話號碼,人就暈了!鄰居看她渾身是血,一面通知醫院開救護車,一面就打電話給我們!我和你奶奶趕來,她已經完全昏迷了,醫生說要立即輸血,動手術把孩子拿出來!可是,盧友文呢?盧友文要來簽字呀!」「媽!」我嚇得發抖:「是難產嗎?時間還沒到呀,小雙說要月底才生呢!孩子保不住了嗎?他們要犧牲孩子嗎?」
「我也不知道呀!」媽媽大叫:「醫生說萬一不行,就必須犧牲孩子保大人!你還不去找盧友文!叫雨農到他公司去找人呀!」我心中怦怦亂跳,飛快的跑到公用電話前,急得連雨農的電話號碼都記不清了,好不容易打通電話,找到了雨農,我三言兩語的說了。就又飛快的跑回急救室,衝進急救室,我一眼看到小雙,她躺在床上,白被單蓋著她,她的臉色比那白被單還白。冷汗濕透了她的頭髮,從她額上直往下滴。醫生護士都圍在旁邊,量血壓的量血壓,試脈搏的試脈搏,血漿瓶子已經吊了起來,那護士把針頭插進小雙的血管。奶奶顫巍巍的站在小雙頭前,不住用手去撫摩小雙的頭髮。我挨過去,喊著小雙的名字。於是,忽然間,小雙開了口,她痛苦的左右搖擺著頭,一迭連聲的喊著:
「奶奶!奶奶!奶奶!」
奶奶流著淚,她慌忙摸著小雙的下巴,急急的說:
「小雙!別怕!奶奶在這兒!奶奶陪著你呢!」
小雙仍然搖擺著頭,淚珠從她眼角滾了下來,她不住口的喊著:「奶奶!奶奶!墜子!奶奶!墜子!」
忽然間,我想起小雙說玉墜子是她的護身符的事,我僕過去,對奶奶說:「那墜子,她要那墜子,在她脖子上呢!」
我掀開她的衣領,去找那玉墜子。倏然間,我看到那脖子上一道擦傷的血痕,墜子已不翼而飛。我正驚愕著,醫生趕了過來,一陣混亂,他推著我們:
「讓開讓開,家屬讓開!馬上送手術室,馬上動手術!沒有時間耽擱,你們誰簽字?」
奶奶渾身發抖,顫巍巍的說:
「我簽,我簽,我簽!」
於是,小雙被推往手術室,在到手術室的路上,小雙就一直痛苦的搖著頭,短促的、苦惱的喊著:
「奶奶!墜子!奶奶,墜子!奶奶!墜子……」
小雙進了手術室,我們誰也無能為力了。盧友文仍然沒有出現。媽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我們祖孫三個,就焦灼的、含淚的、苦惱的在手術室外彼此對視著。就在這時,詩堯趕來了,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臉色慘白,手心冰冷,他顫慄的說:「詩卉,她怎樣了?她會死嗎?」
「不要咒她好不好?」我惱怒的叫。「她在手術室,醫生說,保大人不保孩子!你……你來幹什麼?」
「我叫他來的!」媽媽這才想起來了。「錢呢?帶來沒有?要繳保證金,還有血漿錢!」
「我把找得到的錢都帶來了,」詩堯說:「家裡全部的錢只有七千塊,我問隔壁李伯伯又借了五千塊!」
奶奶把繳費單交給詩堯,就在這時,一位護士小姐又推著兩瓶血槳進手術室,詩堯頓時打了一個冷戰,用手扶住頭,身子直晃,我慌忙攙他坐下來,在他耳邊說:
「哥哥,你冷靜一點,別人會以為你是小雙的丈夫呢!你坐一下吧!」一句話提醒了詩堯,他抬起頭來,眼睛都直了。
「盧友文呢?」他問:「那個混蛋丈夫呢?他死到什麼地方去了?」「雨農去找他了!」我說:「你去繳費吧!現在罵人也沒有用!」詩堯去繳了費,折回手術室門口,我們等著,等著,等著……像等了一千萬年那麼長久,只看到醫生護士們,穿著白衣服,出出入入於手術室門口,卻沒有一個人來理我們。奶奶抓住每一個護士,苦苦追問著小雙的情形,那些護士只是說:「還不知道呢!」這樣,終於,一個護士走了出來,微笑的說:
「是個女孩子,六磅重,很好!」
「活的嗎?」奶奶瞪著眼睛問。
「活的!」「小雙呢?」詩堯沙啞的問:「大人呢?」
「醫生馬上出來了,你們問醫生吧!」護士縮了回去。
詩堯倒進椅子裡,他又用手扶住頭,喃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