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再也不帶你去白家,也不許那白元凱到我們這兒來!」
巧蘭如電打雷劈,驚惶的抬起頭來,哀懇的對母親投來一個柔腸寸斷的一瞥,不敢申辯,不敢說話,不敢抗拒,但那淚汪汪的眸子是那樣讓人心疼呵!韓夫人故意不去理會她,站起身來向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
「我現在要去找白家那小子論論理!」
「媽!」巧蘭這才驚惶而哀求的叫了一聲。
「別多說了!你還不在家裡給我閉門思過!」
母親自顧自的走了,剩下巧蘭,關在自己的繡房裡,流了一個下午的眼淚。心裡如千刀宰割,頭腦中昏昏沉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不知如何是好。丫頭繡錦明知小姐心事,是勸也勸不好的,也只能在一邊陪著小姐歎氣。這樣,好不容易的挨到了晚上,母親從白家回來了。走進巧蘭的房間,她的臉仍然板得冷冰冰的。
「巧蘭!」她嚴肅的叫。
「哦,媽媽!」巧蘭哀楚而擔憂的應了一聲,不敢抬起眼睛來。「我已經去把元凱那小子好好的罵了一頓。」
「唉,媽媽!」巧蘭輕歎了一聲,頭垂得更低了。
「我也和你白伯伯白伯母談過了。」
「噢,媽媽!」巧蘭再說了一句,淚水已溢進眼眶裡了。是羞?是怯?是無奈?她細小的牙齒緊咬住了嘴唇。
「所以,我們決定了,再也不許你們見面了,一直等到……」作母親的不忍心再去作弄那個已痛苦不堪的女兒,終於說了出來:「一直等到你們結婚之後!」
「哎,媽媽!」巧蘭驚呼了一聲,迅速的抬起頭來,帶淚的眸子乍驚乍喜的落在母親的臉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事實,只是那樣大睜著眼睛,愣愣的望著母親的臉。韓夫人再也熬不住,笑了。一面笑,一面說:
「傻丫頭,你的那段心事,作娘的哪一點哪一絲不知道呢?自小兒,我就和你白伯母說好,把你許給那元凱了,所以由著你們在一塊兒玩。只因為你們還小,就混著沒說明,現在,你們也大了,懂事了。剛剛我去和白家商量,下月初四,是黃道吉日,就正式行文定之禮。至於婚禮,等再過兩年,你滿了十八歲的時候再舉行,讓媽再留你兩年,教教你女紅和侍候公婆的規矩!怎樣?巧蘭,作媽的安排得如何?合了你的意嗎?」「哦!媽呀!」巧蘭輕叫著,一頭鑽進了母親的懷裡,把滿臉的淚水染在母親的衣襟上。
「瞧瞧!這麼大了,還撒嬌!」韓夫人笑著,也不自禁的用手去揉眼睛。「哎,算元凱那孩子有福氣,這樣花朵一般的一個女兒,就給了他了。只是,巧蘭,如今既然說明了是未婚夫妻,你們可不能在婚前見面了!也得避避嫌疑,知道嗎?」
「媽,都聽您的。」巧蘭輕語,不肯把頭從母親懷裡抬起來。「都聽我的!」韓夫人又好笑又好氣的說:「如果把你許給了前面開布店的張老頭家的小癩子,瞧你還聽不聽我的!」
「噢,媽媽!」巧蘭又叫,細聲細氣的,愛嬌的,矯情的,不依的。韓夫人摟著她,又笑了。
三
文定之禮如期舉行了。
從此,巧蘭不再去白家,元凱也不再來韓家了。但是,相反的,兩家的家長卻來往頻繁,不斷的把小兩口近來的情況轉告給彼此。巧蘭是越來越出落得漂亮了,一對翦水的雙瞳,兩道如柳的細眉,加上那吹彈得破的皮膚……難怪要以美色著稱於全城了。元凱也自幼就是個漂亮的男孩子,英挺俊拔,與日俱增,再加上才氣縱橫,全城沒有少年可以和他相比。因此,這韓白兩家聯姻,竟成為整個城市中的佳話。當時,街頭巷尾,都盛傳著一個兒歌:
「城頭韓,有巧蘭,城尾白,有元凱,韓白成一家,才子配嬌娃!」
兩個年輕人,雖然彼此見不著面,但是,聽到這樣的兒歌,回憶過去在一起的情況,預測將來的幸福,也就甜在心頭了。巧蘭開始忙著她的嫁妝,那時候的規矩,一個能幹的新娘子,嫁過去之後,必須給男家上上下下所有的親屬一件她親手做的手工,男人多半給錢袋或扇墜套子,女的多半是鞋子和香袋。白家是個大家庭,翁姑之外,還有兄嫂和幾個娘姨,兩個小侄兒,針線是做不完的,何況細針細線的刺繡,一雙鞋子可以繡兩個月。巧蘭刺繡著,一針一線拉過去,每針每線都是柔情。她忙著,忙得愉快,忙得陶醉。未來,她想著未來,念著未來,夢著未來!未來!她期待著那個「未來」!而「未來」的事誰能預料!
一年匆匆而過,巧蘭十七歲了,距離婚期尚有一年,就在這時候,像青天霹靂般,一件完全意料之外的悲劇發生了!
那是夏季,氣候酷熱,天干物燥,就在一天夜裡,白家忽然失火,由於風勢狂猛,火勢一發就不可收拾。白家屋子多,毗連密切,一間間燒下去,完全無法控制。那晚,全城都可以看到白家的火光,烈焰沖天,把半個天空都燒紅了。韓家也全家驚動了,望著火焰的方向,巧蘭的心就沉進了地底。韓夫人勉強的安慰著巧蘭說:
「不一定是白家,可能是隔壁的人家,哪有那麼巧,會是白家呢!」說是這麼說,心裡卻一百二十萬個不放心。韓家派去了大批家丁,探信的探信,救火的救火,一個時辰以後,探信的飛馬回來,喘著氣說:「是白家!已經是一片火海,我們沖都衝不進去,街坊和鄰居們大家都出動了,但是水不夠,離河太遠,井水太慢,救不下來呢!」「人呢?」韓老爺跳著腳問:「房子沒關係,人救出來沒有?」「那兒亂成一片,小的沒有看清楚!」
「還不趕快去查清楚!帶咱們家所有的人丁一起去!先救人要緊!知道嗎?」「是的,老爺。」來人快馬加鞭的去了。巧蘭和韓夫人依偎著,彼此安慰,彼此焦慮,彼此惱亂,整整一夜,韓家沒有一個人能睡。大家都站在樓台上,翹首望著城尾的火光,直到黎明的時候,那火焰才慢慢的斂熄了下去。巧蘭已急得失魂落魄,恨不得能生兩個翅膀,飛到白家去看看。但是,她是個女兒家,又是個未過門的兒媳婦,她怎能親自去看呢!偏偏派去的人,遲遲未歸。巧蘭滿屋子亂繞,跺著腳,歎著氣,罵那些不中用的家人。韓老爺看女兒急,自己心裡更急,看天色已亮,就親自騎著馬去探望了,這一去,就又是三個多時辰,直到晌午時分,韓老爺才灰白著臉,疲憊萬分的帶著家人回來了。韓夫人急急的迎上前去問:「怎樣?老爺?」「所有的房子全燒掉了。」韓老爺沉痛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