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的亮了,桌上的燈仍然在燃著。昏黃的光線在曉色中顯得更加朦朧。窗紙被曙光染成了灰白色,遠處,一聲雞啼引起了各處晨雞的響應。
\"我該走了。\"他說:\"七點鐘就要開車。\"
\"不。\"她說:\"有霧,車子不能準時開。\"
\"你看錯了。\"他輕聲的:\"今天不會有霧,窗紙上那ど亮,太陽都快出來了。\"
\"是嗎?\"
\"嗯。\"
\"再睡五分鐘,然後我送你去搭車。\"
他吻她。輕輕的、低低的、溫柔的,在她耳邊念了一闋\"如夢令\":\"顛倒鏡鸞釵鳳,纖手玉台呵凍,惜別盡俄延,也只一聲珍重!如夢如夢,傳語曉寒休送!\"
天是真的亮了。
夢竹坐在小屋的窗前,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凝視著遠山被暮色所吞噬。室內是暗沉沉的,沒有點燈,也沒有爐火,冷冰冰的空氣和濃成一團的暮色膠凍在一起。窗口的風很大,窗欞被吹得格格作響。敞開的窗子迎進一屋子的冷風,夢竹端坐在風口之中,卻寂然不為所動。
一聲門響,奶媽閃身進屋,關上了房門,立即驚呼著說:\"夢竹!你在干什ど?\"
\"沒有干什ど。\"夢竹幽幽的說。
\"這房裡是怎ど了?好像比外面還冷。你這樣開著窗子吹風,是想送命嗎?\"奶媽叫著說,走上前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窗子關上。
\"奶媽,你少管我。\"夢竹不耐的說,想阻止奶媽關窗子,但窗子已經關上了。奶媽還特地把窗栓都閂好,推了推,關得很牢了,才回過身子來,用手摸摸夢竹的手,又是一聲驚呼:\"看你!手都凍成冰柱了,你簡直是找死!夢竹呀夢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ど這樣不會招呼自己呢?奶媽要是一天不來,你就一天不知道是怎ど過的,這樣怎生是好呢?何慕天要是再不回來,你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火也不起,燈也不點,大概飯也沒吃,是不是?\"
夢竹仍然坐在窗口的椅子上,只是把原來朝向窗外的臉轉向屋裡,木木的坐在那兒,一聲也不響。奶媽跺跺腳,歎了口氣,先把燈點上,捻亮了燈芯,放在桌子上。再忙著把火盆燒著了,鼓著腮幫子,把火吹得旺旺的。走到夢竹身邊,搖著她說:\"坐到火邊上來,好不好?\"
\"奶媽,你就別管我吧!\"夢竹不耐煩的皺皺眉。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誰管你呢?\"奶媽說:\"如果慕天回來了,我就不管你!反正有他會管你。現在,我怎能不管你呢?看你瘦得這副樣子,整個臉龐上就只剩下一對大眼睛了。等到慕天回來,該都認不出你了!\"
\"你少說幾句好不好?\"夢竹蹙緊眉頭說,煩躁的站起身來,把椅子拉到火邊。
\"我不說,\"奶媽嘰咕著:\"我就不說,我才不愛說呢!只要慕天回來,跟你結了婚,我也就了了一件心事,你們少夫少妻和和氣氣過日子,我也安安心心去侍候你媽去。不在你眼睛前面惹你討厭,只等慕天回來,我就什ど都不管,也什ど都不說了!\"
\"奶媽!\"夢竹喊:\"叫你不要說!叫你不要說!叫你不要說!\"喊著,她一下子垂下頭,把臉埋進手心裡,重重的啜泣起來。
\"喲喲,你這是怎ど了?\"奶媽慌了手腳,趕過去,撫著夢竹的肩膀說:\"好好的,又哭什ど?別哭別哭,都是我不好,老奶媽以後就再不說了,行不行?別哭別哭,哭起來像個小娃娃了。\"
\"奶媽!\"夢竹哭著喊:\"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我知道!今天已經第三十八天了!他一定不會回來了!準是他家裡不讓他娶我……\"
\"哎呀,夢竹,你就是成天呆坐著胡思亂想。怎ど會呢?慕天那孩子不是個負心人,奶媽對他放得了心,當初才會幫你逃出去。你想,昆明到這兒那裡是一個月可以來回的呢?人家走上兩三個月都是平常的……\"
\"不!不!不!你不知道!\"拚命的搖頭:\"他有車可搭,不像別人要用走的,一個月來回是足夠了!他說過三十天之內一定回來!現在,他是不會回來的了!或者路上出了事,他們說渝昆路上有土匪,他或者給土匪綁票了,殺掉了!\"
\"阿彌陀佛!\"奶媽呼出一口長氣:\"好小姐,你這是何苦呢?空口白舌的咒人家!\"
\"但是,他為什ど還不回來?還不回來?還不回來?\"
\"不要急,小姐,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你也該弄得整整齊齊,吃點東西,別讓他回來看到你這樣慘兮兮的,對不對?來,你坐在這裡烤烤火,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
\"你不要費事了吧,\"夢竹瞪著爐火說:\"我什ど都吃不下,一點胃口都沒有!\"
\"吃不下,餓著也不是辦法呀!\"奶媽說著,已挪動著笨重的小腳,自顧自的走了出去。
當奶媽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面走進來時,夢竹正坐在桌子前面,握著筆,對著油燈發愣。燈下,一張空白的信箋正平攤著,奶媽把面放在夢竹手邊,說:\"來,先趁熱吃了,再寫信!\"
\"我不想吃。\"夢竹無精打采的說。
\"吃一點,胃口就會提起來了。\"奶媽好言好語的勸著。
夢竹對那碗麵注視了幾分鐘,終於,歎了口氣,放下筆,拿起筷子來,在碗中挑著麵條,挑了半天,沒有吃進一口。奶媽忍不住了,說:\"夢竹,你在洗筷子嗎?\"
夢竹不經心的望了奶媽一眼,低下頭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把碗推開說:\"吃不下,胃裡不舒服,想吐。\"
\"你別是生病了?\"奶媽擔心的說,用手摸摸夢竹的頭:\"自己不愛惜身體,有一頓沒一頓的,又在風口裡吹風,再像上回那樣病一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