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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一時間,她呆望著纖纖,陷進了某種沉思中。她的沉默和凝視使纖纖不安了,很快的,纖纖拾起了課本,用既抱歉又柔順的聲音說:「對不起,韓老師,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的!我背不出書來就胡扯!這樣吧,你讓我再念幾遍,說不定我就可以背出來了!」「不不!」佩吟伸手壓住了她的手,她好奇而關懷的望著她,說:「我在想你的話,你有道理,這篇東西確實不好,它和時代已經脫了節,它提倡了愚忠與愚孝。我在想,你背這些書,可能──是沒有意義的。」她頓了頓,忽然問:「纖纖,你還有個教數理的老師?」金盞花7/37

  「是的。」「你的數理程度進展得如何?」

  纖纖不答,面有愧色,她低下頭去了。

  「不很理想?」她問。「唉!」纖纖盡歎氣。「那些X和Y老跟我作對,那些方程式也是的,它們就不肯讓我記住。我一看那些分子式原子式,頭都要炸開了。魏老師──就是教我數理的那位老師,她說我像個洋娃娃。」「洋娃娃?」佩吟不懂。

  「她說,洋娃娃就是樣子好看,腦袋瓜裡全是些稻草。」纖纖伸出手去,下意識的觸摸著身邊那簇粉紅色的小花。「我想,她對我很生氣。韓老師,」她悄悄看她。「你是不是對我也很生氣?」「不。」佩吟動容的說,非常坦白,非常認真,非常誠摯。「我一點也沒有生你氣,而且,我很喜歡你。」

  她飛快的抬起頭來,眼睛閃亮。

  「你不覺得我好笨好笨嗎?」她問。

  「你一點也不笨,」她誠懇的說:「你有思想,有見解,有分析的能力,你怎麼會笨?」她深思的沉吟著:「或者你是太聰明了,我們的教育不適合你。或者,你根本不需要教育。」她也下意識的去撫摩那朵小紅花。忽然間,她覺得纖纖就像一朵嬌嫩的小花,它是為自己而開的,並不是為了欣賞它的人類而開。有人欣賞它,它也開花,沒人欣賞它,它還是要開花。「纖纖,」她柔聲叫:「你很想念大學嗎?」

  纖纖不語。「告訴我!」纖纖很輕微的搖搖頭。

  「那麼,為什麼左考一次,右考一次?」

  「為了爸爸呀!」她低歎著說。「他受不了我落榜,他是那麼那麼聰明……真不知道怎麼會有我這樣的笨女兒!」她抬起頭來,忽然驚呼了一聲:「噢,他來了!」

  佩吟一驚。「誰來了?」「爸爸呀!」她望著佩吟的身後。

  佩吟不自禁的回過身子,於是,她一眼看到趙自耕,正穿過竹林和草地,對她們大踏步而來。他仍然穿得很講究,即使在家中,即使在星期日,他也是西裝筆挺。那白襯衫的領子雪白,兩條腿修長,褲管的褶痕清晰。佩吟不由自主的從草地上站起來了,這是大白天裡,她第一次見到趙自耕,陽光直射在他臉上,他不像晚上燈光下那樣年輕了;他眼角有些細細的皺紋,唇邊也有。但是,奇怪,這些皺紋並沒有使他看起來蒼老,反而多了一種成熟的、儒雅的、哲學家式的韻味。「噢,」他愉快的微笑著,注視著她們,用手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你們選了很好的一個地方來唸書。可是,太陽已經越來越大了,你們不熱嗎?」「不熱,」纖纖也站了起來,她長裙曳地,倩影娉婷。對父親溫柔的微笑著。「我打斷你們的功課了嗎?」趙自耕望著地上散落的書籍。很快的對那些書掃了一眼:高中國文課本、四書、模擬試題、國學常識……。佩吟沒有忽略他的眼光,她沉吟了一下,忽然說:

  「纖纖,我們今天也念夠了,你把那些書收拾好,進屋去休息休息吧,我想和你爸爸談談。」

  趙自耕有些驚奇,他愕然的望著佩吟,說:

  「你是未卜先知嗎?」「怎麼?」「你知道我正有這個意思──想和你談談。」

  佩吟笑了。「算我未卜先知吧!」她含糊的說,望著纖纖。

  纖纖彎腰拾起了地上的書,黑小子也跑過來幫忙,銜著書本遞給她,纖纖笑了。抱著書本,她把屬於佩吟的交給了佩吟,又對她很快的看了一眼,又對父親很快的看了一眼,顯然,她明白他們的談話題目一定與自己有關,因而,她微微有些不安。可是,她一句活也沒說,就順從的帶著黑小子走開了。目送纖纖的影子消失在竹林裡的小徑上,佩吟說:

  「你有個很好的女兒。」

  「是嗎?」趙自耕問,頗有深意的。「我們邊走邊談,怎麼樣?我已經通知了吳媽,多燒兩個菜,留你吃午飯,你知道,已經快十二點了。」

  佩吟無可無不可的往前走去,他們順著那花園裡的小徑,向前無目的的走著,四周花木扶疏,撲鼻而來的,有玫瑰花和茉莉花混合的香味,還雜著一縷抱穗蘭的清香。這花園裡起碼有五十種不同的植物,佩吟想著,下意識的瀏覽著身邊的花木。「你要和我談什麼?」趙自耕忽然問。

  「談你要和我談的事。」佩吟很快的說。

  趙自耕凝視她,眼底浮起一絲笑意。

  「你知不知道,你反應很快?」他說:「你不該當教員,如果你學法律,一定是個很好的律師。」

  佩吟微笑了一下。「我想,你並不要談我的反應問題,」她說,收住了笑,她立即把話題拉入了正軌,「你是不是想問我,纖纖的進度如何?再有兩個月就聯考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對她考大學有幾分把握?」趙自耕微微一怔。「好吧!」他勉強的笑了笑,「你已經代我問了問題了,你就再答覆問題吧。」佩吟抬起頭來,她的目光停在趙自耕臉上,她很深刻的看他,看得仔細而凝注,然後,她慢吞吞的說:

  「你為什麼要勉強她考大學?你明知道她考不上的,為什麼要勉強她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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