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雖是我的父親!你卻不是我的主宰!你無法控制我的心,我的意志,我的靈魂!」雲樓也喊著,憤怒的喊著,激動的喊著:「你只是自私!偏激!因為你自己一生沒有得到過愛情,所以你反對別人戀愛!因為楊伯母曾經背叛過你,所以你反對她的女兒……」
「住口!」孟振寰大叫:「你給我滾出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休想回台北!我永不許你再去台北!」
雲樓的母親急急的趕來了,拉住雲樓的手,她含著眼淚說:「你們這父子兩人是怎樣了?才見面就這樣鬥雞似的!雲樓,跟我來吧!跟我來!這ど冷的天,你怎ど弄了一頭的汗呢!手又這樣冰冰的,你要弄出大病來了!來吧!跟我來!」
死拖活拉的,她把雲樓拉出了書房,雲樓跟著她到了臥房裡。忽然間,他崩潰了,往地下一跪,他抱住了母親的腿,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啜泣起來。
「媽!你要幫助我!」他喊著。「你要幫助我,讓我回台北去!」
「哦哦,雲樓,你這是怎ど了嘛?」那軟心腸的母親慌亂了。「你起來,你起來吧,我一定想辦法幫你,好嗎?我一定想辦法!」
可是,這個母親的力量並不大,許多天過去了,她依然一籌莫展,那個固執的父親是無法說服的,那個癡心的兒子只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焦躁。而台北方面,是一片沉寂,沒有信來,沒有電報,沒有一點兒消息。雲樓一連打了四五個電報到楊家,全如石沉大海。這使雲樓更加恐慌和焦灼了。
「一定涵妮出了問題,」他像個困獸般在室內走來走去。
「一定涵妮的情況很危險,否則,他們不會不給我電報的!」於是,他哀求的望著母親:「幫幫我!媽!請你幫幫我吧!」
接著,舊歷新年來了。這是雲樓生命裡最沒有意義的一個春節,在一片鞭炮聲中,他想著的只是涵妮。終於,在年初三的黃昏,那個好母親總算偷到了雲樓的護照和出入境證。
握著兒子的手,她含著滿眼的淚說:「去吧!孩子,不過這樣一去,等於跟你父親斷絕關係了,一切要靠自己了,可別忘了媽呀!」
像是幾百個世紀過去了,像是地球經過了幾千萬年沉睡後又得到再生。雲樓終於置身于飛往台北的飛機上了。屈指算來,他離開台北不過十一天!
計程汽車在街燈和雨霧交織的街道上向仁愛路疾馳著。
雲樓坐在車裡,全心靈都在震顫。哦,涵妮!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哦,涵妮!涵妮!再也沒有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了!再也沒有!再也沒有!涵妮!涵妮!涵妮!不許瘦了,不許蒼白了!不許用淚眼見我哦!涵妮!
車子停了,他丟下了車款,那樣急不及待的按著門鈴,猛敲著門鈴,猛擊著門鈴,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門開了,他推開了秀蘭,衝進了客廳,大聲喊著:「涵妮!」
客廳中冷冷的,清清的,靜靜的……有什ど不對了,他猛然縮住步子,愕然的站著。於是,他看到楊子明瞭,他正從沙發深處慢慢的站了起來,不信任似的看著雲樓,猶疑的問:「你──回來了?你媽怎樣?」
「再談吧,楊伯伯!」他急促的說:「涵妮呢?在她房裡嗎?我找她去!」他轉身就向樓上跑。
「站住!雲樓!」楊子明喊。
雲樓站住了,詫異的看著楊子明。楊子明臉上有著什ど東西,什ど使人顫慄的東西,使人恐慌的東西……他驚嚇了,張大了嘴,他囁嚅的說:「楊伯伯?」
「涵妮,」楊子明慢慢的,清晰的說:「她死了!在你抱她起來,放在沙發上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雲樓呆愣愣的站著,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什ど,接著,他發出一聲撕裂般的狂喊:「不!涵妮!」
他奔上了樓,奔向涵妮的臥室,衝開了門,他叫著:「涵妮!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室內空空的,沒有人,床帳、桌椅、陳設都和以前一樣,雲樓畫的那張涵妮的油畫像,也掛在牆上;涵妮帶著個幸福恬靜的微笑,抱著潔兒,坐在窗前落日的餘暉中。一切依舊,只是沒有涵妮。他四面環顧,號叫著說:「涵妮!你在哪兒?你出來!你別和我開玩笑!你別躲起來!涵妮!你出來!涵妮!涵妮!涵妮!」
他背後有□□的聲音,他猛然車轉身子,大叫:「涵妮!」
那不是涵妮!挺立在那兒,顯得無比莊嚴,無比沉痛的,是雅筠。她用一隻溫柔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輕的說:「孩子,她去了!」
「不!」雲樓喊著,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肩膀,他搖著她,嚷著:「告訴我,楊伯母,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你一直反對我,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住手!雲樓!」楊子明趕上樓來,拉開了雲樓的手。他直望著他,一字一字的說:「接受真實,雲樓,我們每個人都要接受真實。涵妮已經死了。」
「沒有!」雲樓大吼:「她沒有死!她不會死!她答應過我!她陪我一輩子!她不會死!她不會!不會!」轉過身子,他衝開了楊子明和雅筠,開始在每個房間中搜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叫:「涵妮!你在哪兒?涵妮!你在哪兒?你出來!我求你!求你!」
沒有人,沒有涵妮。然後,他看到潔兒了,它從走廊的盡頭對他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嘴裡嗚嗚的叫著。他如獲至寶,當潔兒撲上他身子的時候,他一把抱住了它,懇求的說:「潔兒!你帶我找涵妮去!你帶我找她去!你不會告訴我她死掉了,走!我們找她去!走!」
「雲樓!」楊子明抓住了他的手腕,堅定的喊。「面對現實吧!你這個傻孩子!我告訴你,她死了!葬在北投的山上,要我帶你去看她的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