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台北向日葵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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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冷冷地推開她的手,轉個身當她不存在。

  「你——」

  「好了。」其他的女人輕輕地拉開阿嬡。「你不要再說了,春美她自己有她自己的打算。」「什麼打算?」阿嬡氣得臉都青了,「我看就算初一死在外面她也沒打算替他收屍。」她揮開她們的手。「你不去找我去,等我找到了初一,就當是我生的,」她話一說完,便衝了出去,留下議論紛紛的女人們和冷漠不語的春美。

  「春美,你真的不去找初一?」女人們輕輕地問著。

  她仍然沒有回答,背對著她們的身體僵硬地躺著,臉上靜靜地落下兩行淚水——

  她這一生已經注定了要當個失敗的女人了。她不孝、無情、嗜賭、嗜酒,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的一生毀了,初一跟著她會有什麼前途?

  看著初一那張和他父親那般神似的面孔,她永遠忘不了那種憎恨,她無法克制自己心中那股怨恨。

  她當然愛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怎麼能夠忘記那種恨意? 

  與其讓初—跟著她吃苦受罪,不如就讓他去吧——心裡滿溢的愛和痛苦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

  她又何嘗願意?但是——她已經無法可想了。

  淚水氾濫了她的眼——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又能說給誰聽?

  初一……她早已失去的兒子……初一—— 

  第三章

  算了算,身上總共有五十幾塊錢,他可以搭人力車到西門町去找老張,可是他又怕會被賣掉。聽很多人說起賣小孩的事,老張和阿媽以前也常常叮嚀他一定要小心。萬一被賣了,可能就永遠沒有出頭天的日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到什麼地方去。回去找老張嗎?已經過了這麼久,說不定老張已經娶了新太太了。萬一老張不喜歡他再去找他怎麼辦?他待在「阿月酒館」這段日子以來,老張—『直沒來看過他,他那時候說過一定會再來看他的,可是他沒有來——

  也許老張已經忘記他了。

  初一慢慢地在路上走著,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覺得這條路永遠不會有盡頭。

  路上沒什麼人,從昨天半夜離開酒館之後他就一直慢慢的走,剛開始還有一些人家和店面,走到這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路邊全是一些田地和樹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天已經漸漸黑了,這—整天他都買不到東西吃。他好餓又好冷……

  怎麼辦?

  放眼看去,四周除了田和樹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風越來越冷,天也越來越黑。恐懼在他心裡無止無盡地蔓延著——總覺得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跟著他似的,他不敢回頭看,只能拚命加快腳步往前走。

  荒野中野狗的叫聲淒涼恐怖,他越走心裡越駭怕。為什麼沒有月亮?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手臂,終於忍不住回頭——後面那什麼?一片黑壓壓、逐漸移動的不明物體彷彿就要追上來了。

  初一怕得哭了起來,死命地往前衝——

  「阿婆,老張。」他大聲哭叫著,拚命往前跑。「阿婆……阿婆……老張。」

  荒野中沒有人回答他的呼喊——天也無語……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跑不動了,四周的黑暗便向他籠罩過來。初一躲在一個大石頭邊拚命喘氣,他已經哭得聲嘶力竭了。只能緊緊地抱住自己,用力往石頭邊鑽,「阿婆,老張……你們在哪裡?我好怕,阿婆……」

  他什麼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上似乎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哭著哭著,便在滿腔的恐懼和傷痛中漸漸睡去

  在睡夢中,他見到思念的阿婆,淚水再度落了下來

  老人家抱著他傷心地哭著,她可憐的孫子——她苦命的孫子——

  初一難受地抱住祖母,睡夢中他對他的阿婆說,阿婆你放心,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我什麼都不怕,我長大要當個有錢人,買很多很多的人參給你吃……

  我什麼都不怕。」孩子在睡夢中這樣對自己也對祖母承諾著——淚水卻無法停止——

  口 口 口

  「初一」老張大叫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驚出一身的冷汗。

  「怎麼了?」好心來照顧他的鄰居嚇了一跳,醒了過來。「做惡夢了?」

  老張揮揮頭上的冷汗,喘息著苦笑。「我夢到初一一個人哭著叫我……」

  鄰居拍拍他的背。「別想那麼多,初一現在和他自己的阿媽在一起,怎麼會有事?人家說虎毒不食子,雖然是煙花女子,總不會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照顧嘛。」

  老張黯然地點點頭,他答應過初一一定會再去看他的,可是誰知道回來沒多久他就病了。這一病病了快兩個月了,好幾次都從鬼門關險險撿回這條老命,別說是去看他了,連自己照顧自己都成問題。

  初一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剛剛在夢中他看到初一一個人走在黑暗的路上拚命跑,一路上哭叫著阿婆和他的名字——他總覺得初一那個母親不會好好照顧初一的

  「別再想了,明天就要當新郎的人了,說不定娶了老婆之後你的病就會完全好了,我們台灣人說沖喜,沖喜,真的是很有道理的。」鄰人安慰地扶著他躺下。「更何況你那個女人肯嫁給你也真的是你的福氣了,年紀輕輕,又是個寡婦。」他笑著朝他眨眨眼。「說實在的,我還真的羨慕你呢,這是老來福喔。」

  老張微微苦笑。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女人會答應這門親事。照理說她可選的人很多,她是個寡婦,又沒孩子拖累,年紀也還輕,怎麼會願意嫁給他這麼一個又老又窮的老芋仔?

  「睡啦。」鄰居揉揉惺忪的雙眼說著:「明天一大早就要到女方家裡去了呢。」

  老張應了聲好,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初一就像他的孩子一樣,那是塊心頭肉啊,怎麼能說忘就忘?

  夢裡情景歷歷在目。初一的小鞋箱一直擺在牆角,現在看著那個小小的箱子,他居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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