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眼瞧了瞧,他一手捉牢她,另一手則握持著一截竹管,換言之,她吁了口長氣,大功告成了嗎?
出水之後她才發現天色已黑,大雨雖歇,但入夜的山谷加上雨後的冷風襲上她濕漉漉的身子和糾纏難分的長髮,讓她身上乍起一圈圈的大小疙瘩。
這時候,一壺熱茶,一套乾爽的衣物,一床暖被,一屋子的柴薪焰火將是她的美夢……
砰地一聲,她撞上前頭人的身子,而不得不自方纔的美夢醒來。
「幹麼停?」
她揉揉撞疼的鼻子不解地問,他卻噓了聲示意她噤聲,並拉著她向前跑了幾步才伏蹲到一棵大樹旁邊。
是吃人的野獸來夜巡了嗎?
一邊想著齊娸娸一邊學著耿樂在老樹旁那足以蔽人的大盤根旁趴下,心跳加速著,不是因著害怕而是因著興奮的期待。
究竟是怎樣的野獸會讓她這未來師父怕成這副德行?尤其,方才在水底她才見識過他的本事,知道他有多厲害……
原來,她在心底不屑地哼了聲氣,原來這男人還是有會害怕的東西嘛!
等了半天,黑夜的密林裡,月光紛灑得不勻,很多東西都看不真切,除了和她貼身相親的男子。
她百無聊賴的眸子,除了盯著他俊美無儔,氣質卓爾的側面外,別的東西都見不著、放不進眼底了。
他真的生得很好看,且難得地不同於一般男子的莽氣,有股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斯文氣兒,即使這會兒的他和她同樣是一身濕。
時間過去,什麼都沒出現,什麼也沒發生,他究竟在等什麼?
她再也忍不住了,這樣莫名其妙漫漫的等待任誰都會受不了的,更何況是向來就沒耐性的她。
「噓!」
他再度豎指在唇上要求她噤聲。
「閉上眼睛。」他提出要求並率先闔上了眼。
齊娸娸吞下一嘴的問句和一肚子的火氣閉上眼,先看看他究竟在搞什麼把戲吧!
她閉上了眼才知道,沒有視覺只靠聽力竟成了另個境界,一個她並不熟悉的境界。
於是她聽見了風吹在葉上的聲音,聽見了溪水不懷好意的嗚咽,聽見了野狼的餓號,聽見了一堆她不明瞭的聲音,不久之後,一陣窸窣足音踏上地上的落葉,向他們兩人躲藏的地方靠近過來。
先是窸窣,後是嗷嗷的啼音和鳴叫,良久之後變成了挑釁嘶啞的急吼,又叫又吼地聒噪不休。
聽到這兒,齊娸娸再也忍不住了,她偷偷睜開眼睛,藉著下明的月光試圖看清楚眼前空地上的事物,那是一群長相奇怪讓她喊不出名字的野生動物,身長約一個男人的手臂,體面及頭尾皆披鱗片,腹面生毛,口突出,舌細長,眼小四肢短,趾具銳爪。
「犰狳。」
似是明瞭她的疑問,他在她耳畔輕輕出了聲音。
犰徐?!
奇怪的名、奇怪的生物,齊娸娸研究半天才能確定牠們該是穴居的生物,只在夜裡出沒覓食野菜、果實及蟻、蚯蚓之類的小蟲,且該是群居的動物,覓食一陣之後,犰狳群裡起了爭執,不久之俊,一隻看來年紀最大的犰狳被趕出了群體,罔顧於牠嗷嗷的哭音,其它犰徐一隻隻突然提足向四方逃離。
「要不要去幫個忙?」聽那哭音齊娸娸心底生起不忍,側過身覷向耿樂,卻發現他依舊閉著眼。
「人家的家務事插得了手嗎?」
那倒是,她看了眼匆匆散去的犰狳摸不著頭緒,「牠們幹麼逃難似地,又幹麼扔了個老的不理……」
她的話沒問完,一個用力啃斷骨頭的聲音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瞪大眼看著一隻也不知打哪兒竄出的野狼,正惡狠狠一口一口撕咬老犰狳已斷了氣哀哀無語的殘軀。
「你……你不幫忙也不……」齊娸娸吞了口水,「也不打算逃?」
在圍場打獵時她是不怕野狼的,但那是在她背上有弓、手上有箭的情況下。
「弱肉強食是千古下變的定律,誰又幫得了誰?」
耿樂怡然地睜開了眼,面對眼前殘酷的殺戮畫面,眼底依舊是淡然的不經意,連那抹溫柔都不曾稍斂。
齊娸娸心底一毛,突然覺得若真愛上這樣凡事不在意的男人,或許比直接面對外頭那只為了果腹而理直氣壯撕咬獵物的野狼,還要來得更加危險!
「至於逃?大可不必,」他淺勾著笑紋,「我在這兒住得久,那狼早認得我了,它知道我對它的存在並不構成威脅,更不想找死而對我這身肉產生興趣,所以,我們是互不干預的。」
像是呼諾著他的話語,那頭大野狼在飽餐之後,發出了勝利的嗥叫,繼而昂首擺臀大步離去。
「這就是你想聽的聲音?」她目光半天移不開那遠去中的狼影。
他點點頭一臉認真,「求食時的熱切、排擠時的嫌惡、被人遺棄時的痛苦、面對死亡的驚懼和勝利時的嗥音,這些都是大自然最最真實的音律,我每回聽完後都會有一番不同的體悟。」
他訴說得熱切,她雖不討厭瞧他熱熱的眼神,身子卻愈來愈寒,不由得再度嚮往起方才美夢中的熱茶、暖被和熱烘烘的柴火。
「那麼,好戲散場,咱們可以走了嗎?」她佯作好意提醒他。
「急什麼?」
他溫吞吞地又闔上眼,在樹旁覓了個位置仰臥著,「夜未央,多得是好戲。」
他想看戲她卻不想,一點也不想!
她忍住了吼人的衝動。
她又冷又餓又想睡覺,而通常她困了的時候,脾氣會非常非常不好,這一點娸霞宮裡的人都知道,看得出,這男人絕對不知道,可就算真知道了,大慨也僅會一笑置之吧!
如果她有辦法自己走出這鬼地方就好了,可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沒了他,她是走不出去的,是以除了惱火,她什麼也不能做。
她悶聲屁膝坐在另一頭,雙手環胸、下巴擱在膝頭強忍著想打顫的念頭!
不久,林子裡頭果然又陸續傅來各種聲響,詭密的、淒清的、歡喜的……不絕地盤繞在安靜無語的兩人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