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珂珂轉回身,渾然無事地對著白寧宇笑。
「表哥,我也可以試試嗎?」
「當然可以了,表妹。」
任誰都看得出白寧宇對眼前這點麗無儔的少女有多麼珍愛,她已隨他出現在詞會裡好一陣,可每次都清懶寡言,連笑都罕見,這回見她肯主動開口,微笑以對,白寧宇像是得著了天大的恩賜。
齊珂珂眼眸兒轉了轉,那模樣兒清靈可人,似是天邊飄來的一朵亮亮的雲,清俏俏,嬌靈靈,這會兒,她菱唇微啟,吐出了嬌嫩嫩的嗓音。
「夏來矣,天熱熱,蓮花時。蓮荷塘,蓮葉密,蓮子結,蓮心苦,蓮藕甜。
人太多,不夠吃,多採點。吃哪些?蓮須羹,蓮排骨,蓮子蜜,蓮子酥。」
一詞終了,閣裡聲悄人靜,沒人出聲,連一旁的僕人都聽得傻了,這也能算詞兒?
「好!作得好、作得真好!」是白寧宇打破了沉默,他口裡叫好,目中亦是讚許,顯見是讚得真心誠意的。
「淺顯易懂,朗朗上口,老少皆宜,另成奇趣。」
這就叫情人眼裡出西施嗎?在座幾人交換了視線。
「是呀!是真好!」另一高瘦男子也跟著拍了手,他是白寧宇知交,向來懂得如何幫襯好友,「這詞兒新意十足,突破了舊有窠臼,只不過,」高瘦男子淺笑,「聽了聽了就餓了。」
就那麼一句「餓了」,閣裡的眾僕役們俐落地開始布菜擺箸,吟詩作詞,搭配的自然不會是殺風景的大魚大肉,而是一盤盤精緻爽口的點心,蘇杭之域向以糕點出名,而這些能有閒到此悠閒的公子哥兒們,個個都是富豪子弟,是不會虧待自己的。
「表妹,來,」白寧宇為齊珂珂端來了一隻銀製小碟,「蓮子酥。」他語氣中儘是濃濃的寵溺,「妳剛以它作了詞兒,這會兒就可享用到它的美味,表哥本事吧?」
本事?
這樣就叫本事,齊珂珂擠出了笑容,她答應要聽話的,不是嗎?
只見白寧宇用銀叉將那原本就不大的蓮子酥切割成幾個丁點兒小塊,再插起一小口送抵她唇邊。
在眾人面前,為了不讓表哥下不了台,微楞的齊珂珂只得乖乖吃下。
「表哥,我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子,也不會拙到讓塊蓮子酥給噎死的!
「我知道,可妳就像個孩子!」
乒乓聲響大作,她兩手秋風掃落葉似地揮開桌上的杯盤糕餅,在一陣鏗鏘聲裡,她對著白寧宇冷冷放了話。
「聽好!我不是孩子,不是的!」
惡風掃過,齊珂珂無視於其他人作何表情、作何心思,撩高石榴裙兒,她昂首闊步拾梯而下離開了。
人未走遠,後頭聲音隨風飄入了她耳朵。
「諸位莫怪,我這小表妹自小讓人給寵壞了,只是個孩子,不懂事的,請各位不要同她計較……」
為什麼又是同樣的話?
為什麼人人都認定了她只是個孩子?
就算是真的,難道當孩子的人就沒有感覺、沒有情緒?就得任由別人來幫她安排一切,由著別人將她搓圓捏扁?
只因她是個孩子,思維不夠成熟,所以她就必須由著那些自以為瞭解並「好意」想保護她的大人們替她決定一切?
江風拂面,帶來了細細微塵落入她眼睛,她拭了拭,卻拭出一掌的眼淚。
無名離開一個月了,這段時間裡她都遵從著「大人」們的決定,獨自留在江都,由著表哥天天陪她四處遊歷,以及參加他們那一場場無聊至極的詞會。
打小她就沒文學天份,又哪懂得作啥子詞兒?
若依娘的意思,表哥是她命定的癡郎,那麼,這樣平淡無趣的日子將是她的未來。是的,這樣的日子安逸無憂,不會致命,不怕顛沛流離,她甚至已能預見幾十年後自己發蒼齒搖、兒孫成群的經典老婦畫面,而表哥會是那坐在她身邊陪她含飴弄孫的老頭兒嗎?
這樣的畫面應當溫馨甜美,可為何,她的心卻空乏無依,認為未經歷過風雨的幸福,味同嚼蠟。
「表妹,妳還好嗎?怎麼哭了呢?」
白寧宇拋下身後一團亂,追到了齊珂珂。
「沒事兒的,」她吸了吸鼻子不想看他,「沙進了眼睛。」
「要不要我幫妳吹吹?」
「不要!」她退避三舍,拜託!她可不想沾上他的口水。
「珂珂,」他放柔嗓音歎口氣,「不知是否我多心,可我總覺得妳在這裡,似乎不快樂。」
她不說話,無名離開後,她突然討厭起自己的聲音,嫌聒噪。
「到底我該怎麼做,」他語音中飽含無奈,「妳才會真心感到喜悅?」
「想要我開心?」她好笑地抬頭睇他,語氣帶了幾份認真,「這樣吧,你在臉上刺幾個字,鼻上再掛個環,也許,我的心情就會好些。」
白寧宇氣息一窒,憶起那日送她來到江都便離去的男子,他心底澀苦,原來不是他多心,那男人真的是他無法獲得她芳心的主要原因。
「成!一句話,珂珂,妳想讓我刺什麼?」什麼都成,只要妳展顏粲笑。
「這麼爽快,不怕破相?」
齊珂珂輕哼,使壞的手指頭游移上他俊挺的臉龐,闔上眼她靜靜地摸索著他臉上的線條,老實說,他長得不錯,論起俊美尤勝無名一籌,可,他的臉上沒有刀鑿似的五官,沒有凹凸不平的丘壑,沒有歲月流逝的細紋,她的手指因著失望停下,她的手指思念著那個離去的男人。
「左邊一個『王』右邊一個『八』,」她睜開眼,裡頭是壞壞的笑,「可以嗎?」
「由著妳!」
他竟然頷了首,眼神是寬容而無悔的,「只要能夠換來妳的快樂,刺什麼都成。」
她搖搖頭,眼神有著遺憾,「表哥,事實上,這兩個字還不足以滿足我,只是,我怕你的臉不夠我刺。」
「妳想刺什麼?」
「刺『我是烏龜王八蛋,誰讓我去喜歡了齊珂珂這個小壞蛋』。」
白寧宇發出了笑聲,伸手寵溺地輕揉她的髮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