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明鏡天生就是作鄉紳的料,一生平平穩穩,不曾經歷過大風大浪,就算他知曉「人心險惡」怎麼寫,也只是知道而不曾體會。
「哦,老爺……天啊,我可憐的姊姊……」
從房裡斷斷續續傳來雲山茶的哭嚎聲,說傷心也真是傷心,說悲慘也真是悲慘,怕的就是小和尚唸經一一有口無心。
衛紫衣回到後院,他需要冷靜一下。
首先,他必須想法子證實房夫人是自然病死,或者死於人為陰謀?
如果是出於人為陰謀,他又該不該揭穿「雲氏兄妹」的詭計?
「人見利而不見書,魚見食而不見鉤」他衛紫衣又豈能為了「伸張正義」而忽略了正義伸張之後的後果?死者已矣,活著的人的悲哀才是真正的悲哀!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當口,寶寶回來了,一臉的凝重哀戚。
衛紫衣一驚。「出了什麼事?」
「他死了!雲老伯給人殺死了!」她嚷著,喉嚨給悲憤交集的眼淚梗住了。「我醫好了他,我明明醫好了他,他可以再活十年二十年,怎麼就給人殺死了呢?如果這是上天安排他命該終了,就不該讓我們遇上這不平事,結果將他由鬼門關拉回來,隔天又給推回去,好好一個人接連兩次死劫…」
他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事。他氣憤極了。他對手比他所瞭解的更加狡猾、陰狠,竟事事比他預料的更快一步。為什麼?他可以確定昨晚雲非易和雲山茶無一絲一毫的異樣,因何只隔一夜,就先下手為強了?是什麼因素使他們這樣迫不及待?可是那一狼一狽兄弟對他們透露了什麼?不,他太瞭解那種牆頭草的本性,絕不肯搬石頭去砸自己的腳!
他自問沒露出行藏,江湖上知曉他名號的人多,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就算那狼狽兄弟向雲非易說三道四,又能說出什麼來呢?
他正獨自沉思著,感覺一隻溫軟的小手觸摸到他的手掌,他本能的握緊了她的,低頭瞧見她含淚的小臉,有點惶惑的正在觀察他的臉色。
「寶寶!」衛紫衣動容的擁住了她,非常坦白、非常認真的同她說:「大哥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是不?嚇著你了,是不?哦,寶寶,大哥不是在生你的氣,一點也沒有。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我太大意、太自信了!」
她飛快的抬起頭來,眼睛閃亮。
「大哥又沒有做錯什麼,你是那樣的好心腸。」
「也只有你會說我好心腸,別人都當我是虎豹熊獅。」他伸出手去撫摸她柔滑的下巴。「現在,你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另外,馬泰到哪裡去了?我明明吩咐他分必保得雲老丈的周全。」說到此,他的心感到一陣刺痛,似乎聽到雲老頭的指責:你說過誰也殺不了我……啊,他真是愧對死者。
「你不要太責怪他,他是中了人家的調虎高山之計。我趕到的時候,板車歪倒在沈家的門口,顯然他們剛要出發時就遭人暗算,雲老伯躺在板車旁,是一箭穿死的。馬泰自知失職有罪,忙著去追捕兇手,沒有結果不敢回來。」
「哼!他還算知道厲害。」明知寶寶是為了小棒頭才替馬泰求情好話,他也只有賣順水人情,因為連他自己對兩件命案都有措手不及之感。
這天,整個房家的氣氛固然凝重哀戚,卻也是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整個小鎮幾乎有一半人都沾點親戚關係,有來弔喪的,有來做幫手的,有來爭著做執事的,有人純粹來湊熱鬧的,不外想吃一頓現成的。
財主門前孝子多嘛!
窺個空,趁壽衣尚未趕製好,衛紫衣讓寶寶給房夫人驗屍。這對寶寶是從未有過的經驗,還好房夫人剛死不久,臉色還不難看,尚未發出屍臭味,否則她非昏倒不可。即使有衛紫衣在一旁給她壯膽,她亦不免軟腳。
衛紫衣不時給她抱抱,跟她說對不起。「讓你來做這種事情實在不適合,不過一時也找不到適當的人,只有委屈你一次。」
「不要緊,名醫都靠歷練出來的。」寶寶站穩了腳步,平靜一下心情,開始為房夫人檢驗屍身,以她所知道的方法也看不出有中毒他殺現象。
「除了下毒,有沒有其他方法使一個臥病良久的人看起來像死於自然?」
他們溜出主人房,找個人少的空地方生論案情。他突然提起這樣一個疑問,讓寶寶頗有意外之感,思考了好一會,勉強道:「有是有,不過很費時間呢,誰有這樣耐性去慢慢磨死一個人?」
「你不妨說說看。」
「像肺癆病者,富貴人家往往有誤醫的,用些人參、鹿茸等大補藥劑,反而會加重病情,拖上幾年便完了。這一來是醫者沒良心,想從珍貴藥材上面多賺些抽頭,二來也是病人家屬觀念不正確,貴重不貴輕,以為貴的就是好的,輕視甘草、陳皮等良藥,讓大夫不得不順著病家的意思。」她用心回想從醫書中得知的事例,忽然回過神來,有些興奮的說:「取著名的一段疑案,要算是宋太宗趙光義毒殺他的哥哥宋太祖趙匡胤,乾淨漂亮;完全不留痕跡。據說太祖即位後不久,晉王(後來的太宗)表面任勞任怨,卻是心懷鬼胎,暗中買通太祖身邊的內傳,每天在一道萊裡下一種不會立刻致命的藥,而且每日所下的藥均不同;即使叫奴婢試吃,也不會露出破綻。要命的卻是藥性各有差異的藥粉,單獨試吃一種對身體無礙,做皇帝的太祖卻不自知的每日吃下去,不同的藥性堆積在體內逐漸產生一種毒素,這毒素將慢慢耗損人的五臟六腑,即使死到臨頭,也當自己是積勞成疾,死得該然。」
「竟有這種事。」
「這畢竟是傳說,也有說太祖是教弟弟一斧頭砍死的!宮鬧內秘無人敢去深究,日子一久,愈發人云亦云,沒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