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是你娶妻子的目的嗎?」惜梅不忸怩地說。
「惜梅,你真的非常特別,能有你為妻,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哲彥一臉誠懇說:「我一定會好好打拚,做一番事業,讓你以我為榮,我發誓。」
這是認識以來,哲彥對她說過最熱情的話。看著他漲紅的臉,惜梅有一種甜蜜的感覺。
她沒看走眼,木訥的哲彥果真有浪漫的一面,居然與她來個「草山盟誓」。
這將是她一生耍依靠的人,真是奇妙呀!
望著前面走的那一對。紀仁俯下頭,聆聽昭雲說話。他們是否也來段「草山定情」呢?
擅於言辭又收放自如的紀仁一定可以講得非常感人肺腑,讓天下女人都為他癡迷吧!
惜梅突然有些不舒服起來,就像心底掠過冷冷一團東西,模模糊糊的,說不上來,只有陰影。她唯一清楚的是,這陰影和邱紀仁有關。
她真希望他能離開她和哲彥的生活圈,讓她回到以前的平靜。
因為,有他,似乎就代表著麻煩及……困擾。
再會了,草山。不知再來時,他們是否已成了兩對夫妻?但願一切平安如願。
第三章
昭和十七年,一九四二年(民國三十一年)。
二月開春,依照往常是春末采收製作的熱鬧日子,但今年人人無心,生意極差。秀裡鎮街頭冷清凝重,熟人碰面,都在問戰爭的事,因為派出所已在徵調志願兵和實施防空演習。
去年年底,日本偷襲珍珠港,正式對美宣戰。駕著自殺機的神風特攻隊,台灣是其駐留的一站。接著占香港、馬尼拉、新加坡……,整個太平洋戰爭,台灣卻是一個重要的跳板。
儘管早就發佈全國總動員,執行棉布、米、肥料的配給制度,但這一刻才感覺到戰爭的迫近。
惜梅尚在唸書的幾個弟弟,在學校上著嚴格的軍訓課,舉辦正式運動會,高唱著「皇國精神」,所論的都是皇國聖戰。
風聲鶴唳中,老百姓的生活仍要過下去。
今天是昭雲出嫁的日子,因為日本強征國防獻金,不太敢鋪張浪費,比起寬慧當年的婚禮,自是遜色不少。
一早,惜梅便趕赴黃家,陪昭雲穿衣、化妝、打點一切。以後,情同姊妹的兩人,要再如此親密聊天,已不太可能了。
昭雲穿一身白紗禮服,層層蕾絲如夢。部分挽面的臉,再薄施脂粉,更是艷光照人。
在來來去去的婦人中,昭雲不斷檢視鏡中的自己,心中百味雜陳,只有新嫁娘才能明白其中的歡樂及傷感吧!
趁著四下沒什麼人時,昭雲摸著捧花,突然說:「我一直以為你會比我早嫁。」
「早嫁、晚嫁有何差別?我和你二哥有兩年之約,也不能因此耽誤你的姻緣呀。」惜梅說。
「命運真的好奇怪。」昭雲有些感慨地說:「有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會嫁給邱紀仁,沒想到月老牽的紅線不是他。」
驀然聽到邱紀仁的名字,惜梅一愣,只假裝玩笑說:「你好大膽呀!結婚之日還提起別的男人的名字。你現在滿心想的,應該是新竹城的陳少爺才對呀!」
「他有什麼好想的?!也不過見幾次面而已。」昭雲紅著臉說。
本想再羞她,玉滿和一些姨嬸進來,惜梅只好作罷。
然而,在一團喜氣中,邱紀仁三個字一直在惜梅內心駐足,始終不散。
草山之行後,紀仁並沒有進一步表白心意,他對昭雲仍和以前一樣若即若離。
高等學校畢業後,邱家亦沒有來提親,昭雲一向笑意盈盈的臉,開始有了憂愁。
哲彥臨赴日時,在基隆碼頭,她們才又見到紀仁和他的家人。紀仁仍是氣宇出眾,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見到惜梅和昭雲,都只禮貌地招呼一聲。
汽笛長長的響著,長崎九客輪,慢慢在小船的指引下離開碼頭。旅客們都站在欄杆前,拚命向親人揮手再見。
蔚藍的天空,飄著幾絲白雲,海鷗徜徉著,船將要駛向那著似無邊的大海洋。
離愁別緒充滿四周,很多人都哭了,想哲彥這一去要兩年才能見面,惜梅也不禁流下淚來。
她的手帕揮得更高了,像一隻白鳥。
哲彥和紀仁站在一起。哲彥的手沒停過,眼睛一直在她的方向。紀仁則時揮時停,他身上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憂鬱,輕擾著她的心緒。
有一刻,紀仁也把臉轉向她站的地方,霎時,她有他在瞪視她的錯覺。然後他揮起手,力道之大,身體之傾斜,她差點以為他要落海了,心一驚,手上的帕子竟飛走了!
「他在對我招手!他在對我說再見!」一旁的昭雲激動地拉著惜梅的手臂說。
昭雲的期盼很快又變為失望。當不愛寫信的哲彥都寄了幾次家書以後,紀仁仍無隻字詞組來表示愛慕之心。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無緣又如何?但惜梅氣的是,當初紀仁又何必放出提親的風聲,硬吹擾昭雲的一片芳心呢?
愛打抱不乎的她忍不住在信中向哲彥質問。
對於此事,哲彥只有簡單的幾句答覆:「紀仁對媒妁之言,一向不太熱中。他說,學業未成,國事未定,不想討論娶妻之事。當日的風聲乃家人的意思,他一時大意未加阻止,若有誤導,請昭雲見諒。」
見諒個頭呢!紀仁根本是個三心二意的人,不肯就此安定下來。惜梅見過他的輕佻態度,自以為有幾分才華及瀟灑,就自命風流起來。
果真,哲彥以後的信裡,偶爾提及邱紀仁,都是周旋在京都溫柔多情的美女當中,有櫻子、百合、菊子……,如一本花名冊。惜梅故意寫道:「邱桑赴日本,不像去留學,倒像是去習農藝了。或許有一日他可以仿紫式部,以眾多女子為名,寫一本『邱氏物語』。」
哲彥回信道:「紀仁聽聞你的建議,哈哈大笑,說這是好主意,他會考慮考慮!」
這邱紀仁果然厚顏無恥,竟將她的諷刺當讚美。幸得老天有眼,沒把昭雲配給他,否則有如此不專情的丈夫,只有惱恨過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