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成灰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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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寬慧淒楚地說:「想我一生好強好勝,事事追求完美,想以自己的才德來配合丈夫,結果竟落得如此下場。一個女工就能吸引他,那我又算什麼呢?早知如此,我也又癡又呆,不去空擔那才貌雙全的美名,也不會有今日的錐心之痛了!」

  「寬慧姊,你別氣壞了身體,事情總會有公道的。」惜梅說。

  「公道?惜梅,別傻了!公道怎會輪到我這病奄奄,又生養不出一個兒子的女人身上呢?」寬慧慘慘一笑:「秀子有了兒子,就勝我千倍萬倍了。」

  她的眼睛望向惜梅手上的繡品,突然一點示警也沒有,她一把搶去,拿了剪刀去撕毀起來。一會兒,曾嘔心泣血繡制的桌中簾帳全都被凌肆得慘不忍睹,金銀、鵝黃、嫩錄、粉紅各種顏色,都成美麗的屍體。

  「寬慧姊,你何苦拿這些束西出氣呢?這都是你多年的心血呀!」惜梅說。

  「心血?」寬慧悲哀地說:「它們的主人都心死血盡了,還留著它們做什麼?」

  惜梅無言,試著清理;桌上的碎鏡,地上的碎布,即使已徹底損壞,仍散發著淒艷。物何其無辜,人又何以堪呢?

  她不經意回頭,看見敏貞躲在門廉外偷看,只露出半邊臉,驚嚇惶恐中,有著九歲孩子不該有的心碎表情。

  寬慧就鬧那麼一回,以後整個人則異常冷靜。原本瘦弱的身子及蒼白的容顏,忽然有了起色,彷彿又回到中聖未死以前那個專心一意的小婦人了。

  她親自告之玉滿此事,口氣十分平靜。玉滿先是大怒,聽到有了孫子,語調轉軟幾分,但揚言只要孩子,不要秀子。

  秀子也不是簡單人物,她深知「母以子貴」的道理,堅持不肯放棄孩子,一心就是要入黃家門。

  一天深夜在玉滿眠床前,她們又談及此事。

  「那女人軟硬都不吃,我真沒辦法。」玉滿歎氣說。

  「那就納她做妾吧!」寬慧淡淡說。

  「這怎麼行?」玉滿說:「雖然說男人三妻四妾的不算什麼,但我們黃家一向家風清白,從來不興這一套。況且你賢慧有德,沒過沒錯,我一旦允許哲夫娶,不但愧對祖先,也難向你娘家人交代呀!」

  「我怎麼無過無錯呢?不孝有三,無後最大。阿母,我沒給黃家養活一個兒子,已是萬分慚愧了。就是被休離,我也不敢怨歎呀!」寬慧說。

  見寬慧說出這種話,一旁坐著的惜梅早止不住心酸,輕輕握住她的手,一片冰涼透進心底。

  「傻孩子呀!我們從來沒因為這件事而怪你,更不用說休離了!」玉滿動容說。

  「其實從醫生說我不能再生起,我就一直想替哲夫娶個妾。如今既然兒子都有了,不正好嗎?」寬慧撥開惜梅的安撫說。

  「娶什麼妾?自古以來,沒有兒子的女人又不只你一個,到時惜梅生了,要過幾個都有;不然敏月和敏貞長大了,隨便招個婿,生的也是姓黃,你又操什麼心呢?」見寬慧不答,玉滿又說:「要娶妾也不能娶秀子呀!一個女工去勾引老闆,還未婚就生子,這種敗德無恥的女人,怎麼有資格入黃家門呢?」

  「那您忍心讓黃家骨肉流落在外、受人恥笑;讓眾人罵我黃家絕情寡義嗎?」

  寬慧反問。

  這時哲夫由外頭走進來,他是來向母親道晚安的。

  玉滿一看到他,劈頭就罵:「孽子呀!你阿爸若還在世,不活活被你氣死才怪!他一向看重你,哪知你會做出這種事?」

  這幾日哲夫不知已被訓多少次,解釋再多也難彌大錯,只有垂首而立。

  「我正在求阿母,讓你娶秀子為妾。」寬慧看也不看他說。

  「我不想娶她,而且從無此意。你忘了我是最反對一夫多妻那種封建思想嗎?娶她,不等於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他急急地說。

  「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初?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如今孩子都生了,還要推卸責任嗎?你已經丟了兩個兒子,難道這一個也要讓他不得認祖歸宗嗎?」寬慧站起來,厲聲說。

  「我……」哲夫一臉悔恨,說不出話。

  「納她為妾是最好的一條路。」寬慧頓一下又說:「你若覺得有違你的原則,就和我離緣,再明媒正娶去迎接秀子,去過你們一夫一妻的生活。」

  寬慧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一愣,沒料到她會這麼決絕。

  「你這是什麼話?」哲夫激動地說:「你懲罰我還不夠嗎?我只不過一時失足,就得背那千斤重的罪名嗎?商場上的男人,哪個不逢場作戲一番?我一向不與他們同流合污,今天只不過一個秀子,就成為千古罪人,要受罰一輩子嗎?」

  「我若要處罰你,為什麼極力支持秀子進門,甚至甘願退讓呢,」寬慧冷聲聲:「我還不是為你好,為黃家好。」

  「你不是為我好,你在處罰我。」哲夫駁回。

  「好了!既然寬慧都不計較了,你還吵什麼?」玉滿說:「現在第一要考慮的就是黃家的骨肉。為了孩子,大家都要委屈,其中的苦誰也比不上寬慧,我心目中她是我唯一的大房賢媳,你唯一的賢妻,沒有人可以取代的。此時此刻,她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寬慧輕聲道謝,納秀子為妾的事就決定了。

  惜梅知道她的委屈是鑽心蝕骨的,不明白她以後要如何挨下去呢?

  秀子勝利了,她心滿意足地進入鎮上首富人家。因為名言不正,她也不敢要求太多禮數,只在吉日吉時上堅持。

  這件事在秀裡飛快地傳著,是台灣光復來的首要大事。在繪形繪影中,都是寬慧出面壓制,她的一臉笑意,使鄉民和娘家的人都相信,秀子是寬慧選來為黃家傳嗣的。

  進門那日,黃家不太熱絡,一切如常。倒是秀子,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一身新做的粉紅洋裝及金項鏈手鐲,頭髮燙得蓬鬆,真有幾分新嫁娘的嬌媚及喜氣。她很清楚兒子是重頭戲,更是紅衣紅帽包裡,金飾滿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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