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成灰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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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惜梅坐在門口的位置,離邱紀仁最遠。她不敢看他,只用細如蚊子的聲音說:「邱桑,你好。」

  「惜梅小姐好,久仰芳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紀仁說。

  他的語氣毫無異樣,但惜梅卻可聽出他那潛藏的冷意,似乎在替哲彥惋惜,竟有一個母老虎般凶悍的未婚妻。

  「邱桑的漢語程度好像不錯,還能用成語呀。」說話的是茂青,他對這新見的後生,似有很大的興趣。

  「我一直都在我叔公邱永階先生的漢學堂裡讀書,到現在仍常向他請益呢。」

  紀仁說。

  「原來永階公就是你叔公。十多年前,裕仁天皇還在當太子時,巡遊台灣,日本警察拘禁了幾百個思想危險的異議分子,我和你叔公都有分哩。我們文獄中還有一面之緣。」茂青回憶往事,激動地說:「這些年,我們用詩社聯吟的方式,還交換了不少詩作呢!」

  「是呀,我叔公也常提起茂青公,說您滿腹才學,常有慷慨激昂之作,所以特別囑咐晚生,務必來拜望候教。」紀仁說。

  「他太客氣了,不外都是「無淚可揮惟說詩」的天涯淪落人罷了。」茂青說:「大稻埕邱家可是有名的望族,興中會台灣分會,你們貢獻頗大。羅福星的抗日,蔣渭水的革命都在你們那一帶,都少不了你們邱家。」

  「我叔公也說,茂青公親眼看到三角湧大屠殺,每每提起,還傷心悲憤。」紀仁說。

  「只有『慘!慘!慘!』三個字能形容。我那時才是十來歲的少年人,到現在想起仍心有餘悸。」茂青深鎖著眉說:「以後還有西螺大屠殺、台南大屠殺、雲林大屠殺,都是死傷無數,血流成河。難怪劉永福將軍要說:『內地諸公誤我,我誤台人。』如此淪為亡國奴,真是千古慘事!」

  「朱伯公怎麼以前都沒提過這些事呢?」哲彥問。

  「憨孩子,抗日是殺頭滅族的事呀,今天是遇見故友後生,又沒外人在場,講來聽聽而已。」茂青語重心長說:「不過我還是奉勸你們,讀再多日本書、吃再多日本糧,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

  「我們要忘記,日本人也不讓呀,到如今,他們還當我們是清國奴呢!」聽了入迷,惜梅不禁脫口而出:「現在他們大肆侵華,以後中國倒了,台灣人的命運只怕會更悲慘了。」

  「惜梅小姐說得沒錯……」紀仁接著說。

  茂青卻硬生生把紀仁的話切斷,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孫女兒說:「你去哪裡聽這些話呢?女孩子應該盡本分、學女紅,不要到處亂跑,說不該說的話。」

  「為什麼?我們女孩子也是中國人呀,難道不可以忠於民族國家嗎?」惜梅反駁說。

  「當然可以,但要用對地方。」茂青表情仍未放鬆:「革命衛國、拋頭捨命,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該在家好好教養下一代,讓男人無後顧之憂。女人這保護民族血脈的任務,你以為不重要嗎?」

  「是,阿公。」惜梅見茂青臉色,不敢再多嘴。

  「哲彥,我這孫女自幼就比較古怪,不像你大嫂寬慧那麼賢淑懂事。以後你要多管她,別讓她輕重不分,失了分寸。知道嗎?」

  「知道了,朱伯父。」哲彥說。

  他一徑笑著,並不介意。他和惜梅從小街坊鄰居長大,哪會不清楚她的個性?

  記憶中,她都一直是活潑外向的女孩,看似弱不經風、楚楚可憐,卻有驚人的毅力。

  他對她早有愛慕之心,但她答應他的求親,仍使他驚喜萬分,無法置信。他立志要闖出一番偉大的事業,以報佳人的心意。

  惜梅卻對祖父的這段話很不高興,她深知自己的脾氣,給哲彥和昭雲兄妹倆聽到了也無所謂;偏偏邱紀仁在場,他不知如何在心裡暗暗竊笑,拍案叫絕呢!

  她偷看他一眼,他也正好面向她。一張臉並沒有想像的嘲笑與得意之色,仍是原來的嚴肅臭臉,滿是陰陽怪氣,彷彿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他發現惜梅的注視,惜梅忙轉開臉。真是標準的雙面人,或許她該問問他家裡是否還有一個孿生兄弟?

  他若是上回所見的邱紀仁,為何差別如此之大呢?

  茂青又閒聊幾句後,便說:「你們少年人談吧!我還有棋局呢!」

  茂青剛走,哲彥就拿出兩本書說:「我給你帶來兩本西洋小說,是狄更斯的『雙城記』和雨果的「悲慘世界」,都是講戰亂中人性光輝的故事。」

  惜梅接過書,翻了一翻。哲彥又說:「我知道你一向喜歡看芥川龍之芥、菊池寬的小說。但紀仁說,西洋人的視野及胸襟又是不同,對事的看法及角度又寬廣一些,建議我買這兩本名著給你看。」

  一聽是紀仁的意見,惜梅又有疙瘩。

  「我也有兩本呢。是『茶花女』和『南丁格爾傳』,都是講西方奇女子的故事。」昭雲說。

  「那是紀仁送的,你們以後還可以交換看,彼此討論。昭雲有不懂的,你還可以指點她。」哲彥說。

  「怎麼指點?我還要請教她呢!」惜梅看著昭雲說。

  「我哪敢?你可是我們鎮裡有名的才女呢!」昭雲瞄她一眼說。

  「可不是。」哲彥笑著看惜梅。

  惜梅實在很不喜歡在邱紀仁前面談及自己,正絞盡腦汁想轉變話題時,邱紀仁說話了。

  「這些書,有心的話就看得懂。無心的話,才女也很難明白其中的意境。」他用平常的口氣說。

  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話中帶刺,句句在損她嗎?

  「邱桑說得沒錯。」惜梅強忍住怒氣,展開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說:「昭雲有不懂,最好去問邱桑。書既是邱桑買的,想必他對書裡的煙花女子及看護小姐,是很明白也很有心的。」

  「什麼?煙花女子?」昭雲雙眼睜圓。

  「哦,茶花女並不是一個尋常的煙花女子,你看了就知道。」哲彥忙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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