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那麼難伺候,不如就送她到杭州去,將她交給浙江巡撫嘛!」女孩的口氣中有著濃濃的醋意。
顧端宇半晌不語,直到阿絢等得心焦,他才又說:「三格格兩次救我,我不能在她傷勢未明的情況下,將她交給陌生人。」
說得好!阿絢寬慰地想。
但那女孩又說話了,「浙江巡撫是她家的走狗,哪裡是陌生人?若要照實說,我們跟她才應該是形同陌路呢?」
好沖的口氣啊!阿絢在心裡暗忖。
只聽見顧端宇回答說:「玉瑤,你別忘了,若沒有三格格,我們大家都沒有命了。」
玉瑤?那不就是張尚書的女兒嗎?難怪態度會如此悲憤!
果真,張玉瑤又更強烈地表示,「我們又沒求她,我才不領她這份情呢!」
這話的打碎了阿絢所有的同情心,她忽然覺得好冷,手臂的疼痛又回來了。
或許是她微微的動作聲響,傳到顧端宇的耳裡,只聽見他說:「我們出去,別吵到三格格。」
不要走,端宇不要走!阿絢想叫住他,渾身毫無力氣,方纔那段對話,像冷水般,澆熄她熱切的愛,讓她由心底寒起來。
他又稱她三格格了嗎?愛又如何?牽引又如何?芮羽當年愛的是王爺,她愛的卻是亂黨啊!這路子崎嶇得讓她走不下去;而端宇又沒有岱麟的情深義重,他是那樣冷酷的人,只怕反而會殘忍地傷害她吧!
所以,愛又如何……阿絢覺得好累好倦,不由自主的又陷入沉睡中。
阿絢住的是張煌言的家,不過不是在紹興,而是在一處躲避官兵的山莊裡。
她見過張夫人、張玉瑤和才八歲的寅青,他們方經歷喪親之痛,所以態度很保留,張玉瑤甚至是明顯的排斥她。
記得第一次正式見面時,阿絢為表示善意的說:「張尚書是個英雄,很可惜我沒救成他,讓他冤死在耿家人的手上。」
「不必可惜,我爹求仁得仁,我們以他為榮。」張玉瑤冷淡地說。
阿絢或許純真,但由於生在旗人家族,人情世故懂得不少,她仍本著大家閨秀的風範,去和這些一心想要和她「形同陌路」的人相處,包括她所愛的顧端宇在內。
自從她清醒,能夠下床走動以後,反而很少見到顧端宇,他總是來去匆匆,回復到以前的冷漠,甚至不如在定遠島般的朝夕相處,及要暗殺方樂江時的禍福相倚。
他彷彿在躲避她,但為什麼?她都救了他兩次,還不夠和他做個真正的朋友吧?
有很多事,她反而只能問潘天望,至於感情上的迷惑,就只好悶吞在心裡了。
七天過去,傷口已結成紅色的疤,阿絢也有足夠的時間去思索未來——紹興是暫居之地,顧端宇會走,她也必須離開,但這一別,兩人會不會就永遠再無交集?
阿絢發現自己無法忍受這種想法,可是,她又能用什麼理由留在他的身邊呢?
她望著窗外紅葉狂捲的蕭索景象,再過不了多久,綠樹便會盡成枯枝,霜雪冰封大地,那時的她,又將在何處呢?
一張笑臉在窗外閃過,不一會兒,潘天望進屋來說:「三格格,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你要去哪裡?你們侯爺呢?」阿絢驚訝地問。
「侯爺要我去金門廈門一趟……呃,格格知道的,靖親王到了福州,就怕沿海一帶的局勢有變。」潘天望說。
「靖親王到福州是處理耿家和我的事,不會製造戰端的。」阿絢肯定的道。
「我們對靖親王可是怕到了,以前他在南京時,就折損了不少我南明的志士。」潘天望老實的說。
「此一時,彼一時也,他現在深受芮羽福晉的影響,比較偏向招降的做法。」阿絢看潘天望不答話,便轉個口氣說:「那你們侯爺呢?他要一直留在這裡嗎?」
「他說暫時還有一些事,會緩個幾日再和我會合。」潘天望回答。
「那我呢?他有提到怎麼安排我的事?」阿絢滿心期待的問。
「三格格不是準備到江寧去嗎?」潘天望不解地說。
去江寧?那是明白自己愛上他以前的事,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不管他有多無情、他們有多勢不兩立、未來的路有多不可行,她也一定要讓他瞭解她的一番心意。
她要告訴他,什麼逃婚或為芮羽的理由,都是次要的,只有愛才是驅使她的主要力量。若他的反應只是嗤之以鼻,她會傷心,但不意外,至少,當她回到北京時,惆悵歸惆悵,卻也能坦然的面對自己。
想到此,阿絢有些迫不及待的問準備要離去的潘天望,「你們侯爺這會兒人呢?我有事要和他談談。」
「我們剛去祭拜過張尚書的墳,他說要靜一靜,人恐怕還在那兒呢!」潘天望說。
「張尚書的墳在哪兒?我去找他,順便也給張尚書上柱香。」阿絢急急地說,已開始套上裌襖。
「格格,那地方不近,路也不好走,可能要騎馬呢!」潘天望覺得不妥的提醒。
「騎馬就騎馬,我還真需要舒展一下筋骨哩!」阿絢那種格格般不容否決的脾氣又來了。
潘天望最不懂得拒絕人,尤其是面對他喜愛的阿絢。她要去就去吧!反正侯爺要罵人時,他已經在往南方的路上了,再大聲他也聽不到,不是嗎?
山中的氣候比她想像中的冷,馬蹄在小徑上踩出達達的聲音。她扣緊夾祆,披牢毯子,彷彿一個帶著千軍萬馬要去出征的將軍。
大明對大清嗎?其實,這兩國的戰爭,遠在她出生前就結束,大明早就是成灰的蠟炬了,那顧端宇又為何要拿著冷燭,折磨自己的一生呢?
是的,很多事,他們早該敞開來談了……
顧端宇坐在淒冷的山中,面前是一塊新墳,紙灰飛揚。義父一死,他內心裡有許多東西就崩落了,一些從前不會干擾他的情緒,竟密密地結成使他無法脫困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