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都是至親,無論勝敗,對她而言都是悲劇。她又想到張寅青,唯有他,才能領她走出這無止盡的掙扎,不是嗎?
征豪隨手拭擦著串鈴子,幾天相處下來,他老覺得攸君變了,雖然她長成如他想像中的美麗女子,但那驕縱不服輸的個性,已被嚴嚴地壓制住。這也難怪,經歷過那麼多的折磨,再純真的人也維持不了最初的快樂。
除此之外,還有她對他的客氣及隔閡,真正成了「陌生」的女人。但奇怪的是,那「陌生」仍觸動著他,攸君……他這一生唯一想要的妻子,他要他們的生命再次緊緊相連。
他會給她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歡樂,攜手白頭偕老,就如他阿瑪及額娘,不立側福晉、不納妾,以表明自己由十五歲起就專一不變的愛情。 他相信那個愛笑又機敏的攸君會回來,就像春天會再返,紅花白花會再飛,牡丹花軟轎也終於走出他的夢中。
公主府就在眼前了,由右邊望去,是巍巍的皇城;由左邊望去,是大廟的琉璃瓦;前面是微紫的西山,而後面所來處,則是一座座的城門及石橋。 一切熟悉得如同昨日,只是太靜了,靜得像全家出動去郊祭的時節。突然,答答的響聲,原來是天空的一隻蝴蝶紙鳶在鳴叫著,那是北京初夏的味道。 攸君格格回京的消息早已傳遍,懿旨及聖旨待發,久無生氣的公主府也張燈結綵起來。 但攸君看不見那歡迎她的陣式,她眼中只有在大廳中那滿臉淚痕的婦人。 建寧長公主遭逢喪夫、喪子之痛,皇上的恩寵也就特別多,所以,日子並不難過,然而,已枯槁的心,再怎麼榮華富貴,也散發不出光彩來。 「額娘,不孝的女兒回來了!」攸君雙膝跪下,悲傷得無法自抑地說。 「攸兒呀!我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呀!」建寧長公主一把抱住已高過她的攸君,顫抖地痛哭著。 四周站著的人,包括征豪在內,都不禁紅了眼眶。 建寧長公主再摸攸君的臉,似審視不夠地梗聲問:「吳家人對你好嗎?」 「吳家人對我都很好。」攸君哽咽地回答。 「狠心的蔣峰呀!竟然把你帶走,在你阿瑪和大阿哥之後,像三次剮著我的心呀!」建寧長公主站不住地說。
攸君為怕建寧長公主太過傷心,技巧性地將話題轉到這七年的生活,尤其是專撿好的部分說。等建寧長公主稍稍平復心情,她又說:「公主府彷彿都沒變呀!」 「連你的臥房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呢!」建寧長公主提及珊瑚和春棋,說她們都嫁人了,但姜嬤嬤還在,叫了出來,彼此又是一陣歉吁。 「這些年來,長公主很寂寞,但誰也不願見,只有征豪貝勒算是常來的。」姜嬤嬤看看征豪說:「貝勒爺是實心人,就當兒子一樣孝敬長公主。」
「我見著他就想到你,想你們在玩鬧的時候,心中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安慰。」建寧長公主終於露出第一個笑容,「今天能看見你們一起站在我面前,郎才女貌的,我甘願了,心也不再痛了。」
「沒多久,咱們公主府又會熱鬧了。」姜嬤嬤說。
接下來的時間,攸君一步都不離開建寧長公主。她們一起為征豪和他的部下洗塵,又共同接待外來的賀客,直到夜深人靜,她們母女仍在床榻上唱隅私語,嗓子都快說啞了。
「該睡了,明天一早太皇太后召見,別到時連聲音都沒啦!」這話建寧長公主已不知說了幾回,但沒隔一會兒又開口,「這北京城裡最盼望你的,除了我,就是征豪了。」
攸君暫不作聲,她很清楚額娘的暗示,翻轉個身,臉對床頂地說:「如今吳家和大清鬧到這種局面,我和征豪的婚約應該不算數了吧?」
「靖王府的人都心存仁厚,不願意毀約,特別是征豪,有幾次皇上想替他另外指婚,他都拒絕,這孩子的純情和癡心世間少有,你可知你有多幸運?」建寧長公主說。
攸君的心上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好半響才說:「額娘,我在衡州數年,不知歸期,以為征豪早已另娶……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祖父也把我許配給別人了嗎?」 「你祖父真這麼做了?」建寧長公主坐直了身子,愕然說。 攸君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模糊地說:「事實上,我在南方是許了他人了。」 「是誰?」建寧長公主急切地問。 「一個叫張寅青的漢人。」攸君又說:「他既優秀,又有俠情,是鐵錚錚的男子漢,最主要的是,他對女兒很好,而我……我也喜歡他……」 「他是吳三桂那邊的人嗎?」建寧長公主打斷她說。 「不!」接下來的更難啟口了,攸君只省略帶過,「他是個平凡的生意人,自己擁有船隊,哪邊都不牽扯。」 「我不相信他比征豪好,我絕對不信!」建寧長公主說。 「征豪好,寅青也好,他們都好,只是命運讓我跟了寅青。」攸君懇求諒解地說:「以我目前的狀況,太多的糾葛,再也配不上征豪了。」 「不!不!別告訴我這些,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別再讓我失望,我承受不住!」建寧長公主悶悶地躺下,背對著攸君,用被摀住耳朵。 攸君只能咬著下唇,看著氣氛逐漸僵凝。
遠處有幾聲夜鳥啼,建寧長公主突然開口,平靜中帶有憂慮,「明天見到太皇太后,干萬不要提這件事,在她的心裡,你仍是十二歲那個懂事又聰明的小女孩。」 攸君有種想哭的衝動,覺得額娘一生好可憐,嫁錯了人,丈夫保不住,兒女也是空。她輕輕地挪移過去,靠緊額娘的背,並將手放在她的掌心裡。 建寧長公主沒有拒絕,只是緩緩地歎一口氣說:「睡吧!好歹你回來了,明天的事就留待明天再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