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絳痕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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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但他的家眷是無辜的,尤其是那個才剛出生的孩子,這種法律實在太不人道了!」芮羽仍覺忿忿不平。

  「所以,你該慶幸了。」他說:「若是一年多前,我回了楊家的信,將你嫁入楊家,今天你也會入『辛者庫』了!」

  「大哥,你不明瞭,楊夫人和楊大嫂都體弱多病,若入了『辛者庫』,一定活不了多久,而她們活不下去,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條,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慶幸』地做壁上觀嗎?」

  「你不做『壁上觀』,又能如何?」顧端宇有些生氣地說:「別忘了,在十二年前,我們和楊家早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你不要心心唸唸的,還以為自己是楊家的媳婦!」

  「我沒有。」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硬心腸的大哥解釋,楊家妻兒如此可憐無依,又如此地信賴她……

  轉個彎,已到刑部,門口橫掛著的一條大鐵鏈令人觸目驚心。經過了裡頭各廳的層層關卡,他們才見到被關在一間小室裡的楊家父子。

  小室雖然簡陋,但尚有床椅,其中一名老者,發須半白,皺紋橫生,想必是楊士謙,另外站立著的年輕人,一個面色憔悴,憂心忡忡,她猜是楊文弘;另一個背挺腰直,精神尚好,在芮羽走進來時,便兩眼一亮,他大概是楊章弘了。

  「端宇賢侄,芮羽賢侄女,我期盼你們來已經很久了。」楊士謙一見他們就說:「怎奈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真是慚愧呀!」

  顧端宇冷冷地不回答。芮羽忙說:「世伯,您就別說這些話了,人生如棋,世事難料,誰也預測不了命運。」

  「顧姑娘!」楊文弘走過來,急急他說:「我聽說曉音生了個兒子,他們母子都還好吧?」

  「都很平安,大嫂還特地要我今天來討個名字呢!」芮羽帶著安慰的語氣說。

  「我們早就想好了,就叫『佑宗』,他的出生等於是楊家在最悲慘時的一線希望,楊家未來的振興就靠他了。」楊士謙說。

  「謝謝顧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們總有一日會報答的,」楊文弘打躬作揖,兩眼濕潤地說。

  「楊大哥,快別多禮了!」芮羽不安地說,且感覺到另一雙眼睛不斷地注視著她。

  「世伯。」顧端宇很勉強的稱呼說:「我們今天來探監,並非討論你們的案子或楊家的運勢,而是有關舍妹的婚約。」

  楊章弘溫文爾禮的開口:「顧大哥,我們楊家一向很重視這斷玉盟約,這些年來也千方百計的在江南尋找你們,可如今楊家淪落至此,充軍抄家的,自然不敢誤姑娘的終生,婚約要存要廢,全憑你們,我楊章弘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聽見這於情於理,又不卑不亢的話,芮羽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正好迎上他的回視,他的眼中帶著一絲無可奈何隱忍的情感,她不由得為他心酸。

  想楊章弘不過二十二歲,剛中舉人,前程看好,卻因恩師、父兄的拖累,必須流徙到北大荒,甚至或許會老死在那片毫無希望、未來的地方。

  比起來,楊士謙年事已高,歷經過富貴繁華,內心較無遺憾;而楊文弘則有妻小,人生尚有值得活下去的奮鬥目標;楊章弘呢?功名己然渺茫,未婚妻又離棄他,還有什麼能讓他挨過北大荒的殘苛考驗呢?

  顧端宇可不會像芮羽那麼婆婆媽媽,他立刻就說:「楊老弟,很高興你還是個知書達禮之人,肯放舍妹一條生路。不過,我要說明的是,我們兄妹此次進京,原本就是來退婚約,絕不是因你們落難才有二心,我們可不希望遭人非議,說舍妹不夠節烈。」

  「不敢。」楊章弘忙說:「但顧大哥說,你們原本就是要來退親的,我不懂,請指點。」

  「我們顧家向來講門戶清白,絕不和降將及二臣等不忠不義之人有任何瓜葛。」顧端宇直接坦白的回答。

  「大哥!」芮羽拉拉他的衣袖,要他委婉一點。

  楊士謙一個踉蹌,往草床上一坐,頹然地說:

  「端宇賢侄,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當年在南京迎降的不只我一人,而我們所求的,只不過是要避免再一次『揚州十日』的慘劇。在我們受眾人唾罵時,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拯救了多少江南人的身家性命呢?」

  「全是狡辯!」顧端宇忿忿地說:「那麼,你後來又為什麼做滿清的官?又鼓勵兒子考科舉呢?這分明是貪圖富貴,名利薰心!」

  「楊大哥有所不知。」楊章弘立刻辯解說:

  「家父出來做官,實在是因為人情包袱太大,情非得已呀!而且,我們實在看不慣前朝的魏忠餘孽,又在新朝作威作福,與其忍辱偷生,讓他們混淆視聽,不如我們來造一股清議,你說是不是?」

  「好個無恥的自圓其說,什麼清議?」顧端宇氣得臉都紅了。

  「賢侄,別動怒,原諒小兒的信口胡言。」楊士謙長歎地說:「我承認,我的名利心重,無法做到令尊的『拿得起,放得下』。我也很悔恨呀!如今落得抄家充軍的地步,算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了。」

  楊士謙畢竟是長輩的身份,芮羽不忍他太難堪,「大哥說話太直,但您是先父的好友,又有救命之恩,我們仍本著尊敬之心。關於退婚之事,是因為芮羽一心向佛,想出家為尼,不願嫁人的緣故,再沒有其他的原因。」

  「出家為尼?」楊章弘在情急之下,在聲音中透露出更多情感。

  「沒錯,世道大亂,圖個清靜罷了!」顧端宇代她回答,「先父生前說過,婚約不成,玉也必須團圓,今天我們就是來索回那半塊玉的。」

  楊章弘看著芮羽,又看看胸前的玉,喃喃說:「這玉我已經掛了許多年,早有感情,總是捨不得。」

  「捨不得也要捨!就還給顧家吧!反正你福薄,也別害了人家姑娘。」楊士謙一把奪過玉,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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