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石心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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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一個人的心靈能承受到什麼地步?到什麼臨界點,人才會爆炸,喪失了曾經一體的心神?她常好奇的想著。

  她看看達利的畫,紫色的天空、白色的地,山很小、貝殼很大,一個女入的四肢不成比例,美中有怪異的醜,丑中有怪異的美,多像啃噬她神魂的夢呀!

  還有柯恩的畫,草原上污濁的沼澤,有廢棄的輪胎瓶子,上面開著大大小小的窗,有亮光,但通道是斷的,隱隱約約有人的影子。那些小世界彷彿藏在心底,生命之河曾有的繁華,成為廢墟後,如同死去。

  而更多的時候,她一轉頭,便看見海粟站在那兒,不知來了多久。所以,當她在研究別人的心理時,他也正用著耐心在研究她。

  她常常是笑笑地收起畫具,回到他要的生活裡。

  海粟要什麼呢?她從不問,只給他她所能給的,其餘都不管。

  她完全不曉得海粟另一半世界裡的狂風暴雨,他為了她的事,受家人指責,連拜把兄弟們都對他不諒解。

  「那種女人,說不定哪一天會在後面捅你一刀,到時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們說。

  「那種女人,貪你錢財,哪天給她碰到更大的金主,保證馬上就變臉變樣,把你甩得灰頭土臉。」她們說。

  沒錯,他是一點都不信任斐兒,但他就是喜歡她,那種相依相隨的快樂,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

  她的特殊,使他不能以常理來預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打人她的內心,根植在她的心底,讓她不再畸零變形。

  有一天,他偷偷運出她的一張畫,給他專研腦部醫學的好友傅尚思看,尚思則將他轉介給一位心理病學權威穆沙克醫師。

  畫裡是灰的湖水,焦黑的地,幾棵樹被火燒透。地上有一排腳印,延伸到地底洞穴,一個身影正探進去。

  海粟見到穆抄克後,又形容了斐兒其他的幾幅畫。

  穆沙克是個五十開外的德國人,滿頭很白摻雜的亂髮,他帶著厚厚的眼鏡,研究了好半天才說:「這女孩有精神分裂的家族史。」

  「沒錯,是她的母親。」海粟興奮地說。

  「她彷彿受過許多苦,心中痛到了極點。」穆沙克又說。

  海粟簡單的把斐兒貧困又背負罪孽的童年說了一遍。

  「不只如此吧!」穆沙克沉吟一會兒說:「你知道猶太人在二次大戰的大浩劫吧?那些自集中營出來的人,也畫過類似的東西。這女孩像是歷經過浩劫,長期處在死亡的禁閉中,甚至已經在崩裂的過程中了……」

  聞言,不只海粟震驚,連一旁的尚恩也呆住了。「什麼浩劫,斐兒可是在台灣社會最繁盛的時候生的,能有什麼浩劫」海粟不解地問。

  「快帶那女孩來見我,我對她極有興趣。」穆沙克的兩眼射出光芒。尚恩在好奇之餘,不禁憂心忡忡地對好友說:「穆沙克主動想要的病人,通常都是情況詭異的,你確定蘭斐兒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不會吧!只要照她的方式去做,她是很和平的。」海粟回答。

  「照她的方式?」尚恩失笑地說「海栗,你外號「獅王』,認識你那麼多年,從沒看過你順過誰的方式?沒想到今天你會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是很奇怪,或許該檢查腦部的是我。」海粟苦笑著說:「一看見她,就如磁鐵般被她吸住。我在想,如果她瘋了,我也會把她鎖在籠子中,天天守著她,這大概就是如中國人所說的,上輩子欠她的吧!」

  「上輩子欠她的?」尚恩重複著這句話,想到自己那曾經失憶又失蹤的妻子芷喬,便不再言語。

  海粟回到家後,就一再想著要如何說服斐兒去做心理治療,把所有的壓抑、憤怒、悲傷,全都一掃而盡,變成一個會愛,也能被愛的正常人。

  但她是如此靜默,如此小心翼翼地與他共同生活著,像極了她畫中那個站在玻璃碎片上的女孩。

  他貪戀這段和她平靜生活的日子,不願有外力打擾,可如果她接受治療,一切就會不同了,或許她會離他而去。

  蘭太太生前是怎麼說的?要有耐心,不能猛然面對強光……

  因此,海粟決定要將步伐放慢一些,只把自己先安放在她的黑暗世界中,讓彼此熟稔到更密不可分的地步後,再做打算。

  * * *

  斐兒上完油畫課,便背著畫具走在長長的斜坡道路上。

  這是舊金山有名的同性戀區域,有許多別具特色的店舖和酒吧。

  她看著街上未來往往的人,有的行色正常、有的打扮怪異,但都不避諱同性之間流露出來請人舉止。他們曾是社會所不容許的一群,但在此可以完全展露自己,帶來

  一片瑰麗的色彩。他們敢衝破既有的樊籬,想法特立獨行,很多便成了優秀的藝術家.就像她習畫的老師們。

  她,或許是一瞼凝白肅穆、一身黑衣裙,頭髮長長的散下,應該可以列入荒怪的一群,因此,並沒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否則,通常這裡的人對觀光客及外來者會非常敏感,也非常厭惡。

  斐兒看看表,才一點多,並不急著回家,反正海粟不在。

  海粟回台灣已經一個星期了,但他一天總會打好幾通電話來提醒她吃三餐,問她怕不怕?好像懷疑他不在,她就會從空氣中蒸發掉似的。

  想不到他這個雄赳赳的大男人,竟也有婆婆媽媽的一面,難道他忘了,她在和他同居前,已獨自活了二十五年嗎?

  海粟曾不經意的提到,台灣部分的事業已慢慢轉交給合夥人,而他將把重心放在美國方面,以後就不需要常常兩頭跑了。

  斐兒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但他不可能是為她吧?他一向輕視她,更不會有娶她的打算,她不過是個花錢買來的玩具,何需他費心?

  她甚至想,他回台灣,在家人親情的包圍下,又看到德鈴的好,或許就幡然醒悟,然後決心和她一刀兩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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