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月牙薔薇就是你。」他凝視著她說。
月光霎時蒙朦朧朧,珣美也覺得氣氛的改變,他專注的眼神令她心跳加速,想逃跑又彷彿被緊緊黏住。
「珣美,把「月牙薔薇」借給我好嗎?」他輕輕問。
「借給你?」她目光如夢地重複著。
「你不是說我的工作太危險嗎?」他更溫柔地說:「我是前鋒,隨時有陣亡的可能,我需要一個護身符。」
她無法思考,只能如中蠱般,將荷包緩緩遞出去。
季襄碰到荷包,也踫到她的手,眼睛更與她纏綿膠著。這一刻的她,如此出塵,如此靈秀。
他唇未動,心底的話已由喉間逸出,「還有你,珣美。我這一生,獨來獨往,不知道愛,不懂得相思,沒嘗過擁抱的滋味。若我明天就死去,你會為我哀悼,永遠地懷念我嗎?」
幾乎同時,他擁住了她,在她背上的手激切而動情。
珣美憶起在尼庵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相同的味道,只是他的身體不再是冰冷,而是火燙燥熱;她的姿勢不再是抗拒,而是更柔軟順服。
似鷹的感覺又回來了。不必看,不必抬頭,由耳旁急速的心跳脈動,由肌膚的滲透摩擦,她已飛上了藍天。
多奇妙的時刻!暈眩,又彷彿永遠化不開似的。
突然,她斜斜落下。他放開她,一如他的擁抱,令人措手不及。
「好好保重!」他氣息微喘,說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有好一會兒,珣美都無法從他的來與去之間恢復過來。舉目望去,只有流螢點點,微風細細,一切更如夢幻了。
但她知道,這不是夢,也不是幻。他莫名其妙地出現,提到未來、死亡、護身符、月牙薔薇、不知道愛、不懂相思……但卻擁她入懷,緊緊的,忘掉一切道德與禁忌。
珣美護著猶顫抖的身與心,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有幾分迷惑,也有幾分嗔怨地說:「唐季襄,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然而,暗夜的星空下,只有她自己聽見。
第七章
夜裡,遠遠的轟隆聲驚醒了珣美,她以為是春雷,忘記現在已是九月,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清晨,由教室東邊的窗子,可看見外灘那兒冒著黑煙,連天上的雲,海上的霧,都灰濛濛的。
「八成是失火了?」有人說。
珣美無心去管,這三十幾個小時來,她應付課業及工作,都有些力不從心了,滿腦子只懸在季襄身上,特別是他前天夜晚的那些話及……近似輕薄的舉止。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已由母親那兒得到平靜,自也做到心清無雜念,他幹嘛又要來吹皺一池春水呢?
他還會來找她嗎?看他還有什麼臉面見她?老師欺負學生,英雄欺負弱女子,成何體統?而他拿去了月牙薔薇荷包,好像也奪去了她隱私的一部分,反正她又被「侵犯」
就對了。
可是,萬一他從此不再來了呢?
下午,珣美才由牧師的口中,知道失火是彈藥爆炸。
「曾世虎的整排倉庫都被炸掉了,還毀了幾艘船和貨車。」羅勃牧師把從收音機聽來的消息轉述:「上海在中、美、日、法各國警察,都紛紛出動,緝拿兇嫌。因為「五四」的風潮剛過,人心尚未定,他們怕有人又出來乘機煽動搗亂。」
珣美一聽到「曾世虎」和「倉庫」,整個人臉發白。天呀!她知道這計劃,一定是季襄他們做的,他們終於行動了!
「有……有沒有人傷亡呢?」珣美難掩激動地問。
「沒有人死,只有幾個工人嗆傷。」牧師沒注意她的異樣,繼續說:「現在上海可亂得很,許多革命黨、左派分子、黑道份子都被請去巡捕房問話,人人自危呀!」
曾世虎沒死,季襄沒死,結果呢?結果呢?
珣美急急告了假,就到她下定決心不再涉足的報社,這是她唯一能找到季襄的地方。
大街的氣氛看起來很不對,行人比往日少,巡捕房的車紛紛出籠。
報社果然有了異樣,門口站著幾個持棍的紅頭阿三。
季襄出事了嗎?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眼淚盈眶,卻束手無策。她來回走了幾趟,幾乎引起那些印度人的注意,她才打算豁出去地向前查詢。
「Areyoucrazy?」突然有人拉住她說。
一回頭,竟是史恩!珣美滿心滿口的話,一下子塞住。這當兒,一個阿三轉著棍子,走過來嘰哩呱啦地吼一大串。
「I」msorry,sheismydate。」史恩擺個俏皮表情說。
阿三又亂叫一陣,揮揮手,史恩立刻催珣美上自行車,在第一個路口便轉彎,並且不准她說話。
彷彿好久,他們才到了一棟漂亮的別墅,附近的景色,只有外國的無聲電影中才看得到的。
珣美沒有心思去欣賞裡外的擺設,一進大門,便抓住史恩說:「季襄好嗎?他沒有事吧?」
「他和報社的人,昨天就被帶到巡捕房問話,現在還沒出來。」史恩說。
「天呀!這不是凶多吉少了嗎?警察廳的人知道是他們做的嗎?」美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
「不要歇斯底里,快坐下。」史恩扶著她說。
「快告訴我!」她凶巴巴地說。
「OK!OK!」史恩忙說:「警察廳並不曉得爆炸案是誰做的。他們抓了好幾個團體去問話,報社只是其中一個,季襄他們都有萬全準備,大概很快就沒事了。」
「會沒事嗎?多可怕呀!有一點差錯,就是殺身之禍呀!」她茫然又痛心地說。
「唉!你擔心他,他反而擔心你。」史恩坐下來說:「他就猜你會到報社打聽消息,所以要我在一旁盯著。你千萬小心,現在報社去不得,不然你也會被牽連。」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她絞著手帕,含著淚,恨恨地說:「他前天晚上來,一點都沒提,只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太過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