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別忘了你的驗傷單。」雲朋在背後說。
「哼!它還有用的,你們看著好了!」子風氣沖沖地說完,大步走出去。
雲朋帶著得意的笑容說:「我們贏了!」
「贏什麼呢?」敏敏仍是掛著愁容說:「家裡是身心受創的盈芳,現在家志又不知道會闖出什麼禍來呢!」
「事到如今,你還要濫用你的慈悲心腸嗎?」信威一臉不信地問。
「事實上,我也有些擔心。」雲明說:「直到剛剛,我才真正瞭解和欣賞劉家志這個人。其實他跟我有些像,只是他碰上程子風,我遇上何姆姆,走了反方向罷了。」
「你不也在說我嗎?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當家志是好朋友的原因。」敏敏說。
「還有盈芳,我還不知道她練空手道和飛刀呢!看來我可以請她當保鏢了。」雲朋又說。
「我知道她學空手道,但沒想到那麼投入。」敏敏說:「她表面樂觀,其實最沒安全感,怕保護不了自己,好像已預測她會有面臨危險的一天。」
「看起來,我們是同一國的人,永遠在和命運抗爭。」雲朋看了信威一眼說:「不過,並不包括你這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闊少爺。」
「你有國,我也有國。」信威把敏敏攬在懷裡說:「只是你眼睛放亮一些,敏敏可是我俞某人獨家的。」
「好!好!她,我可不敢搶,免得又遭豹爪。」雲朋故作害怕地說。
敏敏被他們逗笑了,又回到原來的美麗歡顏,但是眼底仍存一絲化不去的憂慮。
※ ※ ※
家志花了半個月在中南部找阿標那四個人,因為他們躲得緊,又有程子風放出不許幫忙他的特令,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好在他平日人緣好,有不少兄弟偷偷送消息,特別是台中的「換帖」林名彥,放著車行的生意不管,開著計程車陪他上山下海找人。
「這有什麼,以前你對我不是有求必應嗎?」名彥很海派地說。
然而,當他找到這四個人時,阿標傷了脊椎,蔡蛋手臂骨折,天狗腿斷掉,阿龍臉腫半邊,一個個躺在床上哀哀慘叫。
家志不知該怒還是該笑,活該他們去惹到盈芳。看他們傷得如此重,再下手就沒有意思了。事實上,他也不必,他們見到他,早嚇得屁滾尿流,病情又加重一半。
「不能怪我們呀!劉老大!」阿標哭喪著臉說:「一切都是四小姐,她命令的事,我們能不遵行嗎?」
這個家志都明白,只是程子風是他的再造恩人,他再憤怒,也不能動到他或他女兒的身上。
他說過他不悔恨他的人生,但經過盈芳的事情以後,他嘗到在乎的痛苦,無助的滋味,赤裸的軟弱和難彌補的恨憾。於是他開始反省,以前他做違法的事,詐賭、勒索、討債……
又害多少人走投無路,甚至家破人亡呢?
他心中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所以不會「痛」,現在一個盈芳就把他整個人由裡到外翻轉,將過往人生及價值觀整個否決掉。會「痛」了,就能體會生命及……愛。
她對他的重要性,超乎意料之外,幾乎是全面淹沒。
他又開始寫信給她,由各地發出,像五年前一樣,把內心向她敞開。
第四封時,每個字在信紙躍著陌生,他頓然明白,這五年來,盈芳一直在教他如何去愛。
終於,他放棄了仇恨的追討,回到台北。
他先回到家,洗去一身的風塵僕僕,打算以全新的面目去見盈芳,兩個星期了,她應該不那麼生氣了吧?
摩托車在承忠那裡,也許他可以步行,一方面考慮該說什麼懺悔的話。然而才出巷口,幾個北門幫的兄弟就堵在那裡,由蔡明光帶領,沒有平日的笑臉。
「程老有請。」明光冷冷地說。
沒用義父兩個字?這下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家志一向是敢做敢當的人,該來的就不迴避。
他看幾個人朝他圍上來,就說:「我自己會走。」
囚牢般的汽車把他載到北門堂。裡面早已戒備森嚴,氣氛比以往詭異沉重,外面走動的兄弟也比平常多,人人肅穆沉默,幾雙眼睛裡透著憐憫。
是要動用對付叛徒的私刑嗎?家志仍無懼地住裡走。
程子風在關公神壇前捻香而拜,輕煙裊裊,空氣中佈滿檀香的味道。
這一拜似乎特別久,然後子風頭也不回地問:「你不來拜嗎?」
「我還有資格拜嗎?」家志回答。
子風如疾風速轉,朝家志就是用力的一巴掌,大罵道:「你還有腦袋知道你沒資格?竟敢當場拆我的台?你吃我北門幫,用我北門幫,竟敢和敵人一起對付我!你應該記得我是怎麼對付叛徒的,抽筋挖骨和斷手斷腳,再像垃圾一樣丟到海裡餵魚!」
家志一腳先一腳後地跪下,臉上毫無表情。子風的皮靴狠命踢來,他也不躲,血由嘴角兩旁流下。
「沒用的廢物,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把男人的尊嚴和江湖的義理都丟掉!沒種的東西,多少人嘲笑你,現在你是人人得而誅之,你知道嗎?」子風繼續咆哮著。
全場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到。唯有那三炷香,煙依然悠悠漫移,家志的視線隨著它,飄到遠方,似有一抹輕柔如晨霧的笑容,是盈芳的。
又一聲駭人的重響,但這次不在家志身上,而是沙發椅背。
子風怒目吼著:「現在我叫你拿香拜拜,你還不拜嗎?」
家志一愣,這表示義父原諒他了嗎?他心一痛,可是他早下定決心要離開北門幫,這是他給盈芳的承諾。
「我不能拜。」他靜靜地說。
「什麼?」子風叫著,伴隨著全場人的抽氣聲。
「我背叛了義父,沒有臉再待下去,請義父逐我出幫。」家志毫不遲疑地說。
「你……你存心要離開我,對不對?」子風鐵青著臉說:「你……你忘了我是如何栽培你嗎?我救你的命,把像流浪狗的你帶回家,送你上學,讓你成為我第一左右手……還有,你爸爸死時,你尊我一聲義父時怎麼說?你說我才是真正給你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