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紐約?」他問。
「與我的格調不合,我較剛強,紐約比較有風情。」她哈哈笑,「雖然是很不合適的比喻,但——也差不多了,我是不喜歡紐約,尤其它的骯髒和亂。」
「髒和亂是它的特色。」莊巖說。
「算了,是個爛蘋果!」她笑,紐約的標幟是以蘋果代表,所以她說爛蘋果。
「很好,也很恰當的比喻。」他說:「但是過熟和微爛的蘋果反而有人特別的欣賞呢!」
「只有你這種怪人。」她白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然後又轉了話題。
「每天下班之後你怎麼打發時間?」他問。
「運動呀,有時跟同事去喝酒,有時回家看書。」她說,「我的生活蠻單調的。」
「不像你!」他說。
「我是好動,但靜的時候也很多。」她認真的說,「除了看書,我還要用很多時間來靜思。」
「思想什麼?」他問。
「很多。」她說:「當然,前途是我想得最多的事,因為我要計劃。」
「可是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結論?」他看她。
「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以為這麼容易有結論?」她很不以為然。
「女性——想那麼多前途的事是多餘的。就算征服了世界,最後還是要回到家庭裡!」他說。
「不,不一定。」她很敏感,對這方面。「我不一定回到家庭裡,我是認真的。」
「是嗎?」他再看她一眼。
「不用這樣看我,我們可以打賭。」她說。
「好,賭什麼?」他很感興趣,「怎麼個賭法?」
她想一想,搖頭。
「算了,這是我自己的事,與別人有什麼關係?」她笑,「就像你結不結婚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一樣。」
「倒是想得很開,難得。」他點點頭笑。
「不需要稱讚我,我重視的只是自己到底是什麼?該如何做?」她說。
「很有原則呢!」他說。
「莊,你對我始終有成見,對嗎?」她說:「對我,或是對所有的女性。」
他想一想,搖搖頭。
「大概是對所有的女性,而你例外,你比較不同,可是——算了,你就讓我冤枉你一次吧,看在我剛才送你那一根草的份上。」他說。
「看在那根草的份上?」她自語,「我並不介意別人冤枉我,除非冤枉我的人是我在意的。」
「我——」他拖長了聲音。
「我已經當你是朋友,所以你最好別冤枉。」她笑,「否則,恐怕朋友也做不成。」
「有道理,」他聳聳肩,「我總不能連江浪也得罪,是不是?我總得有個朋友。」
「關江浪什麼事?」她皺眉。
「江浪不是你朋友嗎?」他很理直氣壯的說。「而且你們在那樣特殊的情形下認識。」
「一點也不特殊。我覺得你的出現才特別!」她說:「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似的!」
「何!我總得回家,是不是?」他無可奈何的,「那麼巧的你們又正在我家,又正在講我。」
她望著淺水灣的彎路。
「你有過女朋友嗎?莊!」她問。
「沒有。」他想也不想的說。
「不想要?不要?或是眼光太高?」她問。
「我說過,有點歧視。」他坦率的,「我喜歡簡單,而女人往往把簡單變成複雜。」
「就因為這一點點原因?」她笑。
「當然也忙,我沒有時間去精挑細選。」他也笑。
「挑選什麼?交女朋友哦,你又不是選皇后!」她打趣。
「沒有皇后,」他說,「我是個獨身主義者。」
「哦——」她意外得很。
「我從來沒有開玩笑!」他說,「你誤會過什麼嗎?」
「沒有。」她開始仔細打量他,他是獨身主義者。「以你的條件,背景,我以為不該如此。」
「不是條件,背景,是個性。」他說,「我無法和任何女性好好地相處,包括母親,姐妹。」
「是——嗎?」她睜大眼睛。
「是的。所以我永遠不跟她們同住。」他說。
「她們住在那裡?」她問。
「瑞士,」他聳聳肩,「我的父母,姐妹們都在那兒,只有我浪跡天涯。」
「香港是天涯?」她笑了。
「他們眼中的天涯!他們希望我在他們身邊,可是,我做不到。」
「但是——從開始到現在,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她懷疑的問。
「我們?我和你?」他還是笑,「誰當過你是女孩子呢?正如你所說,你很剛強。」
「你是同性戀?」她盯著他問。
「你不會以為江浪是我的『伴侶』吧?」他大笑,「這是侮辱,你不覺得嗎?我和你一樣正常。」
她再看他一陣,終於放棄。
「我不再研究你,再研究也是不會懂的。」她聳聳肩搖頭,「人的腦子和心是最複雜難懂的。」
「我也不研究你,讓我們和平共處!」他笑。
「一言為定!」她伸手和他握一握。
汽車轉進石澳,就快到他家了。
「江浪不是就此在香港落地生根吧?」她問。
「除非他再遇到一塊強力膠啦!」他說。
「強力膠?」她一時腦子轉不過來。
「一個像她的女人!」他說。
「她?到底是誰?」她忍不住叫。
汽車停下,他指指車外,她看見江浪倚在石柱上。
「問他。」莊巖說。
※ ※ ※
江浪沒有講「她」是誰,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永遠不會講。
好在征世的好奇也只是一霎那,過去了也就不再追問,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這天晚上征世、江浪、莊巖喝酒聊天,直到半夜,征世不加道什麼時候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只彷彿記得莊巖和江浪還坐在那兒——
醒的時候她依然在沙發上,冷氣很強,身上卻多了一塊薄毛毯。江浪不在,莊巖不在。
她伸一個懶腰,毛毯滑落,背後有聲音響起。
「醒了?」是江浪
他坐在另一組沙發上,手上拿著一杯果汁。
「居然在這兒睡了一夜。」她站起來。「八點半了?」
「要趕去上班?」他問,話中有一絲關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