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這——簡直開玩笑。」他強打哈哈:「我怎?會知道你們的事呢?」
「看在我的份上,請你講真話。」她請求。
「恩慈——你不覺得這件事很怪異?那陌生人是誰?」
「我不要研究這些,我要媽媽的消息。」她說。
「那?多年了,其實你不一定要知道。」他歎一口氣:「那人惡作劇呢?」
「那是另一回事,請先告訴我媽媽的消息。」
雋之又沉默一陣,然後說:「我也是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他說賣消息,五千元;我好奇心之下,去了。」
「真有消息?」
「是——我看到一個女人。」他說得很低沉。
「是誰?怎樣的女人?」她緊張的。
「看上帝的份上,我們忘了她,好嗎?」他呻吟。
「不行。現在我非知道不可。」她咬著唇:「你說,無論怎樣的壞消息我都能接受。她——快死了嗎?」
「不,她應該四十多歲,是嗎?但她看來像六十歲老婦,而且濃妝艷抹。」
「啊——」她吃驚得話也講不出。
電話裡寂然無聲,只聞兩人的呼吸。
好久,好久之後,她才從震驚中醒來。
「你——怎?不講下去?」她顫聲問。
「你還要聽?」
「是。無論她變成怎樣,她——還是我媽媽,我有權知道她的一切。」
「恩慈,恕我講不出來。」他難受得要死。
「講。我受得了。」她近乎冷酷的對待自己。
「恩慈——」
「她是不是淪落到做街邊的流鶯?」她狠著心腸重重的刺自己一刀。
「也——差不多了。」他痛苦的。他不敢直講,那女人還當他是客人般的拉拉扯扯。
「原來——是這樣的。」看不見她臉色,那聲音比哭更難聽。
「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
「誰說我難過?誰在認錯?」她誇張的笑著:「當年她貪圖享受而去;如今——或者是報應。」
「不要這?說;她到底是——媽媽。」他說。
「她叫什?名字?」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馮艷華。一九三七年三月七日出生。」他說。
一線希望也幻滅,那的確是母親姓名,出生日期都對;母親這些年來竟——竟——可憐父親還念念不忘她。
她突然想起,父親的呆癡是否也是幸福?至少今天他不必面對這件殘酷的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絕望而迷失。
「恩慈,你沒有事吧?要不要我立刻來陪你?你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完全不關你事——」
「不必。我很好,我說過完全受得了。」她的聲音又變得冷漠:「我可以接受任何事實。」
「我還是來一趟——或者,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她漠然的答:「天恩會送。」
他差點忘了還有蔣天恩。
「對不起,我——若是有用得著我的話,那就請隨時給我電話、我總會在家。」他說。
「恩慈,你怎?了?臉色怎?這樣壞?你——來吧!我送你回家。」電話裡傳來天恩的聲音。
接著,恩慈一聲不響的收線。
雋之木然的坐著。這件事對他打擊也大,怎?會有這樣的事呢?
剛才他去付錢給那老女人——恩慈的母親。
他承認,見到的情形是他從未見過的,令他畢生難忘。
那樣一個女人還站在銜邊召客,這——這簡直是人間地獄,令人無法忍受。
最難接受的是,那又老又干,滿面厚粉的女人,竟是恩慈的母親。
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恩慈到底做錯了什??
父親癱瘓了,母親竟是——老妓;這——這,這——
周寧輕輕敲門,慢慢進來。
「如果沒有什?事,我就下班了。」她說。這兩天她都是輕言細語的。
他抬頭望她,她平靜自然。這樣的事當然不可能和她扯上關係。
但他無法想像恩慈的不幸。
世界上儘是不公平的事,有人壞事做盡仍能風風光光;有些人卻——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
天恩陪著恩慈到那又髒、又窄、又舊的街道。
那昏暗的樓梯口站著一個又瘦又干的女人;半截香煙吊在嘴唇,滿臉厚粉。
恩慈全身震抖著,臉色刷白,呆木的眼光十分難看。
天恩拍拍她,似給她勇氣。
她慢慢走近那女人,看見她臉上的濃妝和眼中的漠然——一種類似絕望的眼神,還有一抹深濃的嘲弄。
「馮艷華?」恩慈強自鎮定。
女人看她一眼,不屑的冷哼。
這女人是她母親?依稀有著當年的輪廓,卻已完全不復當年神采。像個靈魂已死的人。
「你是馮艷華?」天恩也問。
「你們是哪裡的人?派救濟金我就要,其它的別跟我嚕囌。」江浙口音的廣東話。辣得很。
肯定是母親的聲音,恩慈已不再懷疑。她的心也在這時碎成點點片片。
「你真是馮艷華?」天恩強調一句。
「我是阿艷,隨便你叫我什?都好,有沒有錢?」女人露出一種令人顫抖的模樣:「沒錢我是不上床的。」
恩慈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她已無法再忍受。
天恩扶住了她,用最嚴肅的神情令她穩定。
「你有沒有家人?」天恩問。
「死絕了!」好冷酷的聲音。
「以前你是做什?的?」
「以前?不記得了,我以前—樣做雞,不過高級一些,賺錢也多些,因為年青貌美嘛!」女人笑起來;一支煙吸光,她立刻點上第二支。
「再以前呢?」天恩不放鬆。
「再以前——忘了,」她漠然的:「那是太久太久的事了,怎?記得呢?總也是做雞。」
「你胡說,你是別人的逃妻。」恩慈尖叫。
那叫阿艷的女人這才正正式式的瞄她一眼,並沒有看出恩慈是誰。
「逃妻?哼!」阿艷「呸」一聲:「什?叫逃妻?妻!還不是陪男人上床,只不過陪一個,有什?不同?總是雞。」
「你能不能好好的講話?」天恩皺眉。
他不能忍受她那粗魯的語調。
「聽不慣可以不聽,我又沒有請你們來,」阿艷不屑的:「這女人是你老婆,陪你上床的,是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