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兒!」他難堪了。「不要等,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定下來,又或者我一輩子都這樣,我不知道,真的。」
佳兒仔細的審視他,看清他臉上、他眼中的每一個變化。
「我的決定必然在你的決定之後!」她肯定的說:「總有一個結果,無論如何。」
「我這個人其實很糟,」他有點亂。「真的,不值得你這麼做。你有這麼好的條件,只要你肯,比我好的人……」
「我不肯。」她決不含糊。「十四歲開始,我等的只是你一個,我不改變。」
他猶豫著,矛盾著用雙手握住她的手,想說什麼又難以啟齒似的,他甚至視線都垂下來,不願正視她。
她卻專心一志,無怨無悔的凝望著他。
「佳兒——」他訥訥不能成言。
「說不出話就不必說,」她十分善解人意。「你心中想什麼也不一定要告訴我,反正我的心意你是明白的。」
「佳兒——」
「不要做出這麼沉重痛苦的表情,」她笑起來。「我並沒有迫婚。」
他拍拍她的手,就此放開她。
「要不要下水?」他問。
「根本沒帶泳衣,」她說:「餓不餓?我預備了好多食物。」
他凝望她一陣。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司烈說。
「不知道。」佳兒想也不想。「認識你第一天起就覺得要對你好,沒有理由。你信不信前生?也許前生我欠了你的。」
「你這半個鬼妹也信前生?」他笑。
「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她說得咬牙切齒。「別叫我鬼妹。」
他拍拍她的頭,像對一個小女孩。
「跟十四歲時一模一樣。」他微笑。
她心中流過一抹奇異溫暖,這是他們初見時的對話,那年她十四。她記得,想不到他也記得。
他內心也許不像外表這麼冷漠吧?
黃昏,他們在赤柱海灘分手,司烈婉拒了佳兒共進晚餐的提議,獨自開車回家。
其實他心中也喜歡佳兒,可是不知哪兒總有個聲音在提醒他別太接近她,也許是下意識。這種感覺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卻每次總能支配著他。
家已在望,突然他又想起璞玉,心中一陣愉快安詳,想也不想的直奔她處。璞玉是不需要預約,更不需要徵求同意,他見她自然得就像見自己。
開門處,璞玉穿著短褲又裁著圍裙,一屋子好美味的羅宋湯味。
「這場味令你的屋子倍增溫馨,」他開心得像孩子。「我想起母親和兒時放學回家的情景。」
「只不過羅末湯而已,」她搖頭。「除此之外,只有蒜茸麵包,沒有肉。」
「正合我意。」他樂得直搓手。「好在我有靈感,不請自來。」
「算你好運。剛才我差點被人拖出去。」
「『拖』出去?這是什麼話?這麼暴力?」
「一個男人。」她皺皺鼻子扁扁嘴。「約我去大嶼山觀星哦。」
「大嶼山觀星?很浪漫嘛。」他笑。
「觀星是觀看星象,不是小女孩小男孩那種看星星,不要弄錯,決不浪漫。」
「哦,有這麼一個男人?」他好奇。「幾時出現的?什麼來頭?」
「別提他,反正我打發了他。」
「為什麼不提?怕羞?」司烈說。
璞玉攤開雙手做一個無可奈何狀。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天文物理學博士,方勵之先生的同行。」她半開玩笑。
「很好啊,絕對配得上你。」
「此地並非生物繁殖場,請勿用『配』字。」她沒好氣的。「想吃羅宋湯就少說廢話。」
「不說就不說。」他舉手做投降狀。「有什麼工作我可以幫忙?」
「坐在那兒別動,就快可以吃飯。」她瀟瀟灑灑走進廚房。轉一個圈拿著碗筷出來,司烈若有所思的定定望著她。
「怎麼認識的?」他不放鬆。
「誰?認識誰?」她呆怔一下,根本已忘了這件事。「你說阿尊?」
「他叫阿尊。」他記下了。「他是香港人?」
她給他老大一個白眼。
「從來不知道你也這麼八卦婆媽。」她又轉進廚房。「湯來了。」
冒著熱氣、香味的羅宋湯放在他面前,他總算放過了她。她又捧出香脆的蒜茸麵包,還有一碟看了好舒服的炒銀芽。
「這是我自己發的芽菜,很新鮮可口,試試。」她放在他面前。
「真會享受。」他讚歎。「如果有個後園,你恐怕不必再買蔬菜,自給自足。」
「肯定。」她揮一揮手,伏案大嚼。
過了一陣,他始起頭又忍不住說:
「天文物理尊試過羅宋湯和銀芽嗎?」
她愕然張口,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
「我是說——」他自己也笑起來,真是,突然變得這麼八卦婆媽起來。「算了。等會兒你有什麼計劃?」
「我才收到美國寄來《飄》的續集,美國也剛出版,預備挑燈夜讀。」
「續集必然沒有上集精采,這是定律。」
「看總是要看,」她不以為意。「《飄》的續集,不精采也要知道思嘉的下半生。」
「不預備外出?」
「今夜你怎麼了?無無聊聊的,」璞玉盯著他。「你從哪兒來?曾和誰一起?」
「出海。和佳兒。」司烈說。
「她晚上另有約,甩開了你?」她叫。
「我只是想來陪你捏個陶土瓶子,不是日本佬又同你訂一批嗎?」
「工作時我不要人打擾,」她說:「陪我?你不真是無聊成這樣吧?」
「《人鬼未了情》裡塑陶土瓶的經典鏡頭你記得吧?」他故意眨眨眼。
「什麼經典鏡頭?對不起,本人沒看那部電影。」
「今晚這屋子裡的氣氛不友善。」他眼底隱有笑意。「去不成大嶼山觀星,總不成我成了代罪羔羊。」
「你這心眼狹窄的小男人。」她笑罵。
「等會兒任你做什麼,總之我在一邊不打擾你總行了吧?」
她如星般黑眸凝定在他臉上半響。
「你人不在香港時總盼你回來,回來以後還真嫌你煩,你令人矛盾。」她說。
「你是唯一一個嫌我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