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樣一段簡單的故事?那麼方淑媛呢?九姨婆為何獨自情傷呢?她們不都牽扯在這故事裡面嗎?
看著九姨婆失神呆怔的沉浸在回憶中,誰也不敢提問題。差不多過了難耐的五分鐘,她才輕歎一聲,徐徐的又說起故事。
「高紹裘——姐夫的確是個出色的男人,不但人長得高大、英俊瀟灑,又是最受女人歡迎的空軍飛行員。當時不知道多少大家閨秀偷偷喜歡他,不知道二姐用甚麼方法和他結婚,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也不過短短的一年,二姐卻被情折磨得半死。可是——可是他也不好受,他因憂鬱而消瘦、憔悴。那神情,那眼光,看了——都令人心酸,問世界情是何物?為何折磨得人連命都個想要?」
梵爾心頭一動。九姨婆這麼講,她心中可也是暗戀著那俊朗不凡的姐夫?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發豆芽夢的時候。
九姨婆開始說話。「無論多少人的場合,大家總是第一個看到他,然後視線就不能再移開。他又會玩跳舞、溜冰、打獵,樣樣皆精,他是那麼輿眾不同。二姐愛上他,是幸或不幸呢?感覺上,他該屬於大眾,而不是某一個女人。沒有女人有資格單獨擁有他,真的。」
「和——方淑媛有甚麼關係?」梵爾忍不住。
「姐夫失蹤後,方家也發現方淑媛不見了,謠言一下子傳遍上海,很多人都說她背棄了未婚夫與高紹裘私奔了,可是一樣得不到證實,只是傳。這一下子才曉得,姐夫外面的女人是方淑媛,事情變為醜聞,方家伯伯受不了這打擊,沒多久就過世。然後上海發生戰爭,大家都爭著逃走,熟悉的朋友都四散,再也沒見過方家任何人。後來在上海總會看到阿才,才知道方家一切的不幸。方淑嬡若仍在,不知道她可會後悔?」
「你們並不能證明方淑暖是高紹裘外面的女人,誰看見他們私奔的?」
「原來她的未婚夫農敬軒一直知情,他一直在容忍,因為他愛方淑媛。我都不明白,她有甚麼好,值得兩個不凡又出色的男人這麼為她。」
「你並不熟她。」梵爾很自然替淑暖打抱不平。
九姨婆眼中閃過一抹凌厲。
「我當然熟悉她,在上海誰不知方家的掌上明珠呢?她是上流社會的公主,是聖約翰大學校花,是最出色男人眼中最佳女朋友,是上海人的寵兒,」她一口氣說:「只是——誰也小知道他倆是怎麼搭上的。」
梵爾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滿,女人善妒,尤甚都是出類拔萃的嬌嬌女,她對方淑媛的敵意可以理解。尤其方淑媛似乎得到高紹裘。
「九姨婆當年在上海也是神仙般眾人仰羨的對象。」梵爾說。
她並非想討好,很自然就說出來。
九姨婆看她一眼,搖搖頭。她搖頭的意思是表示謙虛?或個以為然?她沒說出來。
「他們不是在那晚俞家的舞會中見過嗎?」少寧說。
「只見過一面,一見鍾情。」九姨婆像自語。「可憐的二姐。」
少寧望著梵爾,心中一片柔情,他對梵爾不也是舞會中一見鍾情嗎?
「你所知道的僅是這些?」梵爾再問。
「當然不止這些。甚實紹裘對我很好。每次飛行回來,總會帶我逛街,我們最喜歡去「惠羅」公司,那兒的東西最美麗最時髦。他曾送我一對涼鞋,紅白色軟皮編織成的,好美好美,一直保留到現在。他說過,我擁有一對他見過所有女人中最美麗纖細的腳,所以送我涼鞋。他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梵爾輿少寧呆住了,怎麼越講越不對了,她對高紹裘的傾慕之情已顯露無遺。高紹裘就是她守著一身不嫁的愛情?
那個時代的女人怎樣理解愛情?
「九姨婆——」少寧輕呼。
「他帶我去過他們空軍「勵志社」的舞會,那麼多年輕飛行員,沒有一個比得上他,沒有一個。他帶我跳華爾滋,所有的人都圍在四周看,說我們合舞得天衣無縫,是最佳舞伴,」九姨婆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往事中,臉上帶著甜笑,眼中儘是醉意。「他們都說,二姐都比不上我,我們才是金童玉女——」。
少寧悄悄拖著梵爾退出來。再聽下去,怕都是九姨婆的「少女情懷」,不是他們要追尋的主線。
「現在去訂機票,看明天可否成行。」他說。
三天之後,他們才重臨上海。
仍然住在上次的飯店,仍然找著那位曾帶他們遊覽的的士司機。
「知道你們一定會再來。」的士司機說得很特別。「尤其這位小姐。」
「為甚麼?」
「方家小姐——不是這位小姐的先人嗎?」他說:「她們長得一模一樣。」
「你見過方小姐?」
「當然沒有,但父親的舊相簿裹有。」
「能帶我們見你父親?」梵爾急問。
「只怕不能,他過世了。」司機搖頭。「在文革初開始時去世的。」
「那些舊照片——」
「明天帶給你們,或者你們去我家。」
「現在就去。」梵爾急不及待,事情真相是否立刻可以出現?
的士司機姓劉,住在一個狹窄的弄堂(巷子)襄。看得出以前屋子都還不錯,可能是中等家庭的公寓。可是幾十年下來,紅磚都變黑,剝落了,顯得寒傖古舊。
劉司機帶他們走進其中一間屋子——就是一個房間。除了光線稍暗,襄面佈置還不錯,有電視冰箱甚麼的。
「地方狹窄,請勿見怪。」他說。
立刻從櫃裹找出一本極舊,不只泛黃而且霉爛的相簿。
「慢慢看,這是爸爸留下的。」
梵爾緊張的接過來,開始翻閱。
「能告訴我關於你們和方家的關係嗎?」
「我們劉家和方家是近鄉,都住「慕爾鳴路」,他們十七號,我們二十九號。方家花園是這條馬路上最漂亮的房子,方家伯伯當年是上海的名人。父親則是做生意的,我們劉家是開「會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