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館——」少寧不明。
「會館就是現在的殯儀館,上海所有的會館那時都是父親開的。」劉司機頗為自傲。
「解放以後一切改變,父親被鬥,說他專發死人財,便受了點苦。父親身體不錯,捱過去了,十年前他才過世,算是長命。」
「跟方家很熟?」少寧問。看一眼聚精會神於舊相簿的梵爾。
「也不是太熟,是鄰居,商場上也常見面,反正是朋友,方小姐又那麼出名。」
「她憑甚麼出名?」
「哦!她美麗,年輕、富有,又是聖約翰的高才生,還有個甚麼部長兒子的未婚夫,最主要的是她為人極好,一點架子也沒有。」
這輿九姨婆的話不同,她說她驕傲,冷。是觀點輿角度?或是心理因素?
「父親告訴你的?」
「是。當時我若不是小孩就可能未出世,但從小就聽許多姨媽姑姐講起方小姐,大家都喜歡她,也同情她的遭遇。」
「她遭遇了甚麼?」
「姨媽她們說她拋棄了未婚夫,跟一個浪子私奔,不知所蹤。她父親也被她氣死。」劉司機搖頭。「方家從此衰落。姨媽說她們都不明白,放著大好未婚夫不要,那個浪子憑甚麼吸引了她?說她一定遇上拆白黨。」
梵爾從舊相簿中拾起頭,疑惑地問。
「是她嗎?」
劉司機和少寧一起趨前,看見舊相片中一個溫婉美麗及典雅修長的女孩子,那女孩的確和梵爾有幾分相似。
「就是她,」劉司機很興奮。「上次我看到任小姐時就很驚訝,你們這麼相像。」
「你怎知道我姓任?」
「我向飯店職員打聽,」劉司機笑。「我以為你會姓方,是方小姐後人。」
「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劉司機摸摸頭,露出個很困惑的表情。
「爸爸曾告訴我,或者——方小姐沒有離開上海,不過只是懷疑。」
「為甚麼懷疑?」
「爸爸說方小姐失蹤後第二年,他和媽媽清明節到天主教墳場上墳,曾經碰到方家的女管家曾太,遠遠的看見曾太在一墳前祈禱。曾太離開後,他們好奇的過去看看,是一座新墳,碑上除了一個「方」字之所,只有一個年份,那正是方小姐失蹤那天的日子。」
少寧和梵爾驚愕對望。
「甚麼意思——」他們齊聲問。
「爸爸也不知道。但那墓碑上寫著「方」字,又見女管家上墳,日子又那麼特別,他猜輿方小姐有關。」
少寧想一想,用力搖頭,想搖掉甚麼可怕的思想似的。「不會,一定不是。」
「你想甚麼?」梵爾臉色古怪。
「沒有,甚麼都沒有。」他轉向劉司機。
「可否請你帶我們去天主教墳場?」
「莫說天主教墳場早已不在,上面蓋了好多房子,而且這個時候,誰敢去?」
「墳場已不在?」梵爾大失所望。
「六十年代的事,上海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那能還找到以前的痕跡。」
「當年的人——我是說你的姨媽姑姐,還有沒有人活著?」梵爾問。
劉司機搖頭再搖頭。
「長命的人不那麼多,尤其經過十年文革,老一代的人都捱不到今天了。」
臨走前,梵爾提出一個要求。
「我可以拿走那張方淑暖的照片嗎?」
「可以,可以,」劉司機人很好,很大方。「我留著也沒用,你們那麼像,留著做個紀念。」
少寧接過照片仔細看了一陣。
「照片裡五個人,你都認識?」他問。
「爸爸說那三個都是我的阿姨們,那個男的是方小姐未婚夫。」
「農敬軒——」梵爾搶過照片仔細端詳,高大男人一個,看不出甚麼特別。
「這男人配不上方淑媛。」少寧有點厭惡的說:「難怪她不要他。」
「他叫農敬軒?」劉司機笑。「我們不知道他名字,爸爸說,這男人常出入方家花園。」
「見過那個飛行員高紹裘嗎?」梵爾問。
「沒有。爸爸說從來沒見過他,既然是別人丈夫,行動當然鬼鬼祟祟,不敢光明正大。」
「也不一定,」少寧的視線飄向窗外。「他們的愛情可以這麼不顧一切,沒有甚麼令他害怕。」
「聽媽媽她們說,失蹤前,方家長輩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劉司機說。
「不。有一個小孩知道,那是方家大廚的兒子林德才。」少寧說。
「你說阿才?他現在那裡?老人,他居然沒死,我們是好朋友。」劉司機叫起來。
「你認識才叔?」梵爾以外。
「我們當時一起上小學,每天一起坐電車回學校,小時候我和他最要好——他現在好嗎?做甚麼?」
「他是香港很出名的大廚,生活很好,我會把你的事告訴他。」
「讓他回來看我,太好了,阿才居然還在——啊!他知道方小姐的事,他知道。」
「他知道得以告訴我們,並不多。」
「他喜歡方小姐,真的,」劉司機臉上有絲紅暈。「他說過,長大後娶妻有方小姐的十分之一就好。他常在花園裡偷看方小姐。少寧和梵爾都笑起來。看來方淑媛真是個人見人愛女孩,連小孩子都著迷。
送他們回國際飯店的路上,梵爾提出要求。「我想去以前天教墳場的地方看看,明天你可以帶我們去吧?」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區,」劉司機說:「我去查,明天一早上去查,查到後回飯店找你們。」回到房閒,少寧一直很沉默。
「我們到底在追查其麼?」他終於說:「迫到後又有怎樣的結果?」
梵爾呆怔—下。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股力量在推動我。」她思索著。「那些幻象不停的在引導我,還有夢裡的女人。」
「就像幻象和夢真有某種意義,他們要我們證明甚麼?」
劉司機在午飯時才來飯店接他們。
「問了很多長輩,又請一報館記者朋友替我門聽,終於找到大主教墳場的舊址,」他滿臉興奮。「這就帶你們去。」
上海對他們是陌生的城市,根本不認識道路,任由劉司機東轉西拐的。半小時後,穿過車多人雜的街道,終於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