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寬默默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擦了一下嘴角,既嵐這一拳打得可不輕,他半邊臉都麻了,明天鐵是一片瘀紫,「既嵐」,他平靜地說,「受苦的不是只有小霧一個,我愛她。」
既嵐突然回身,生氣地瞪著他,「你愛她?你用這種方法來愛她?」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呢?」允寬苦笑,無意識的撫摸自己挨過揍的臉,「提早一個月、兩個月或三個月告訴她,讓她天天數著日子哭泣嗎?不要告訴我『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的』,老友,我試過了。」
既嵐瞪著他看了半天,終於挫敗地垮下肩膀,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那又為什麼要分手?」他勉強地說,「你去德國又不是一輩子?」
「你是真的這樣想,還是存心和我抬槓?」允寬哭笑不得,「老天,小霧那時才大一而已,我憑什麼要求她等我八年?她很可能碰到更好的對象,她很可能識為她對我的感情只是一時的迷戀……她那麼年輕,整個世界都在她的眼前,我憑什麼要求她?我不能在她身邊,甚至不會有空給她寫信,難道要等到她厭煩了這種方式,等到彼此的感情在漫長的隔離中褪色扭曲才分手嗎?」
既嵐抿緊了嘴,半晌才輕歎了一口氣,「但是小霧並沒有嫁給別人呀!」
「那也不表示她在等我。」允寬搖搖頭,「何況,既嵐,我當年做的是合理的預測,你現在看的是意外的結果,你怎能拿結果來推溯預測?虧我剛剛才誇獎過你的羅輯推理。」
「只能怪我是小霧的哥哥。」既嵐咕噥,「凡事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
允寬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算了,事情都過去了。」
「過去了?我不認為,你還愛著小霧,不是嗎?」
「嗯。」
「而你打算重新追求她?」
「你不反對吧?」
「反對?」既嵐笑了,「我想,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妹婿了。」
「我倒不懷疑你會這樣想,」允寬苦笑了一下,」只怕小霧不會認為我是她最合適的丈夫。」
既嵐偏著頭看他,「需要我幫忙嗎?」他盡可能問得溫和。
「不要插手管這件事,就是幫了我大忙了。」允寬沉吟,「我相信小霧不原面對任何的提醒或壓力,這只能是我和她之司的事。」
既嵐沉思地看他,「我想你是對的。」他終於說,轉身走了出去,順手輕輕帶上房門。
於嵐一整夜都沒能睡好,翻來覆去,只一閉上眼睛,便是允寬深沉專注的眼睛凝視著她,那對眼睛在下一刻鐘裡又倏然充滿慾望,然後是他有力的雙臂,溫暖的懷抱,溫柔、灼熱卻又堅定的吻。
那吻呵!像烙印般印在心上!那眼睛呵!像燭火——般洞徹心思……
於嵐又翻了一個身,不要像個傻瓜一樣好不好,小霧,這又不是你的初吻,她斥責著自己,再翻了—個身。
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雨了,雨聲淅淅瀝瀝的往下滴……於嵐不自覺地抱緊了枕頭。拜託,不要去想了好不好?那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他跟蹤了你又怎麼樣?他問你有關孫毅庭的事又怎麼樣?他問你恨不恨他又怎麼樣?甚至,他吻了你又怎麼樣?就算他仍然關心你,仍然喜歡你,仍然……
愛你,又能怎麼樣呢?他仍然可以隨時抽身而去,再度將自己撇下。不,不能再來一次了。
於嵐重重地歎息,再翻了個身。不能再來一次了,不能再認允寬接近你……可是你心底為什麼仍然充滿了興奮與酸澀?為什麼仍然想著他擁抱?該死,沈於嵐,控制——下你自己的思想。
雨仍然淅瀝地下著,伴著於嵐翻背的聲音下著……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因疲倦而沉沉地睡著了。
「媽媽,阿姨起來了沒有?」妮妮在客房門口探頭探腦,「她說要教我翻花鼓呢!」
「阿姨很累,要睡覺,妮妮乖,不要去吵阿姨哦!」丁珞忙著沖牛奶,「先過來吃早飯。」
「於嵐這回又怎麼了?還是因為趙允寬的事嗎?」楊慕書從報紙裡抬起頭來問,因為丁珞的關係,他和於嵐也成了熟朋友,對她十分關心,這也算「愛屋及烏」吧。
「我猜八成是,但是於嵐什麼都不說。」丁珞歎了口氣,開始烤土司,「什麼都不說,就表示事情嚴重了,於嵐很少混亂到不能整理自己情緒的地步,但她昨天下午來的時候,」丁珞搖頭,拿起奶油往土司上抹,「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媽媽,鬼的臉不是白的,是綠的。」妮妮抗議,「我在電視上看到的。」
「鬼有很多種,有的是白的,有的是綠的,跟貓咪一樣,有黑貓啊,有白貓啊,還有花貓。」丁珞趕緊回答,妮妮滿意了,坐在椅子上開始吃土司,楊慕書放下報紙,端起牛奶喝著,「這好像是於嵐第一次在我們家過夜?」
「所以才不尋常呀!好像是逃出來的一樣。」丁珞苦笑,「算了,這樣胡猜有什麼用?她想說自然會說,我只能提供她一個避風港而已。」她說著便轉了話題,「你今早不是要去打羽毛球的嗎?」
「我沒跟你說啊?小李臨時有事,不能來了,一個人怎能打羽毛球?」
丁珞沉思了一下,「那麼我們今天去動物園好吧?妮妮最喜歡了。」
妮妮立刻一個勁點頭,用一對熱切的眼睛看著她的爸爸。
「阿珞,你有客人呢!」楊慕書提醒她。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出去,於嵐現在最需要獨處和清靜,我們只管玩我們的,全不理她,可能對她還來得好些。
楊慕書笑了,「算你有理,那咱們就去動物園吧。」
妮妮興奮得大叫起來,丁珞忙把一根食指按在自己的嘴上,「噓,阿姨還在睡覺呢!」
於嵐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四周安靜得異常,但是陽光早已穿窗透入,還近都是隱隱四聲,她伸了個懶腰,起身下床,簡單地換過衣服,梳洗了一下,鏡裡的人有一張精疲力盡的臉,短短一夜不甚安穩的睡眠,撫不平她連日來心靈上遭受的激盪,只有那——對烏黑的眸子深處,似乎隱隱閃耀著無以名狀的期待和焦灼。於嵐閉了一下眼睛,揮開她突如其來的妄念,打開了房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