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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允寬的臉上現出了痛苦之色,「我本來並不是非去德國不可。」他眉頭間籠上一層陰鬱顏色,使於嵐不敢再問任何問題。

  回到台北的前幾天,兩人還是常見面,吃路邊攤、打保齡球、看電影、溜冰,然而第六天的相約,允寬失約了,於嵐在戲院等他等了兩個小時,只氣得快要發瘋,她開始不停地打電話,但那電話始終沒有人接,她的憤怒漸漸變為焦急,一夜都沒能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就按著地址找到允寬家去,直直衝上了公寓的三樓,她開始猛按電鈴,按了半天都沒人來開門,她試著去扭那門的把手,才發現門根本沒有鎖,她推門進去,一進門就呆了。

  允寬跌坐在客廳的沙發裡,兩手支在膝蓋上,緊緊捧著自己的頭,彷彿他已經變成了石像,連有人進來都不曉得,於嵐擔心地走向他,在他身前跪下。

  「趙哥哥?」她輕喊,伸出小手來拉著他的袖子,「趙哥哥,出了什麼事了?」

  允寬慢慢放下手臂,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呆滯,眼裡佈滿了血絲,慘白的臉頰已經消瘦一大塊,上帝啊!他整個人像地獄裡出來的遊魂!於嵐心疼得聲音都發抖了,「趙哥哥?」

  允寬的眼神從不可知覺處漸漸調了回來,「小霧嗎?」他的聲音啞得幾乎不可聽聞,於嵐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乾裂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多久沒吃沒睡了啊?

  「你等一等。」

  她說,迅速地奔向廚房,還好,冰箱裡有牛奶,現在可沒什麼時間燒開水了,允寬好像下一秒鐘就會倒下去似的。她端著牛奶奔回來,遞到他唇邊,他順從地喝了一口,又—·口,然後自己捧過牛奶來喝,他的雙手不能克制地顫抖著,於嵐連忙伸手去扶住他,她微顫的睫毛下,是一對因關切而微濕的眼睛,允寬突然不能遏止地顫抖起來,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於嵐本能地將他攬進自己懷裡,輕拍他的背,已空的牛奶盒翻落到地上,允寬像個孩子一樣的抽噎,淚水濕透了她新換上的運動衫,她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跪得兩膝都麻木了,然而她不能推開他,也不忍心推開他,只那樣抱著他,感覺到他雙臂死命地抱著自己,彷彿自己是他人世間唯一的依附。

  她是的。至少在那個時候是,於嵐稍後才曉得,允寬的母親前天去世了,心臟病,半夜裡發作的,送醫院急救了好幾個小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從來不告訴我!她一直瞞著我!」允寬痛哭道,「天啊!如果我早知道……」

  「不是你的錯呀!允寬,」她輕聲安慰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直呼他的名字,畢竟,在安慰過——個傷心欲絕的大男孩之後,再叫他「趙哥哥」便有些不倫類了,「你媽媽一定不會願意你這樣責備自己的,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她催著允寬上床睡覺,然後打電話去給丁珞,要她幫自己圓謊——今天早上,她是告訴媽媽說她要去丁珞家的。

  「沒問題,」丁珞說,「不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聲音裡有一絲憂慮。

  於嵐一時沒會過意來,等她想通的時候,不覺羞得耳根郡紅了,「你想到那兒去啦!」她嗔道,「我只是留在家裡照顧他而已,真的。」她特別強調「真的」兩個字。

  「那就好。」丁珞悶悶地說,不大放心的樣子。

  天哪,於嵐臊紅了臉想,如果丁珞看到允寬現在的模樣,保證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他已經睡得很沉,眼眶下的陰影,下垂的嘴角,都清楚說明了他是如何的精疲力竭。

  允寬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他醒來的時候,房裡充滿了食物香味,於嵐站在廚房裡忙碌,餐桌上已經擺了兩菜一湯,聽見聲響,她回過頭來看著他,他一頭微卷的頭髮不梳不理地亂捲著,眼睛卻又已是清清亮亮,他站在門口,專注地看著於嵐,於崗的心揪緊了,卻在他專注的眸光下動彈不得,只看著他慢慢走到自己身前,張臂將自己攬進懷中,然後捧起她的臉,緩慢地、-輕柔地,帶著無比的憐愛與珍惜,他低下頭去吻她。

  那一吻是他們關係的轉折點,那一吻使他們成為情侶,那一吻使於嵐看見愛情,』懂得付出與接受,即使是在多年之後的現在,於嵐仍然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震驚與感動,豐盈和甜美。但是……但是為什麼一切都改變了呢?

  也不過是三天以後的事,於嵐和往常一樣地來到允寬家,門還是一樣沒鎖,於嵐不覺笑了,她推門進去,到處找他,然後發現允寬在他母親的房裡呆坐,手上緊握著一疊紙張,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又在想念他的母親了,她趕到他的身邊去,遲疑著叫他,「允寬?」

  允寬抬起頭來看她,而他的表情使她驚嚇——他的臉上有興奮、有掙扎,當他看到她的時候,所有的情緒竟都化成·了絕望和痛苦,「小霧——」他的嘴唇不可遏止地顫抖,「天,小霧,我對我們做了什麼呀!該死,我為什麼不早些看到這些文件———我媽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允寬?」她驚嚇地問,「你在說什麼呀?」

  他陰鬱地看著她,然後抖了抖手上的文件,「這個,是我的兵役通知,報考預官要用的。」他開始解釋,「兵役通知是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來的,而後我媽媽去替我抽籤,看我將被分發到那一個軍種,將要服多久的兵役,你知道,一般服役期是兩年,但也有人必須服三年役的,由於我正在大學,所以可以辦緩徵,也由於我反正是要考預官的,所以抽到什麼兵種,對我其實沒有差別……至少我以為不會造成任何差別,所以我沒有去注意這件事,直到現在,」他痛苦地抿緊了嘴角,「直到我找到這些文件,發現了我自己的幸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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