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嵐不懂了,「可是你不是說……抽到什麼,並沒有什麼差別的嗎?」
「因為我從不曾想過自己會這樣幸運!」允寬呆板地說,「我抽到的是補充兵役。什麼是補充兵役?」
「那意思是,我只需要服三個月兵役就夠了,由於我大一時上過成功領,這兵役也已被抵銷。」
「那不是很好嗎?」於嵐疑惑地看他,「那表示你畢業後不用再服兵役了,不是嗎?那你就比其他的男孩子多出兩年屬於自己的時間呀?」
此時允寬又遞過來一份外文文件,「還有這個,這是我的教授替我申請德國留學的許可通知書,除了免學費還有生活獎學金,這對我來說是上天賜予的幸運。」他苦惱的把手指插入發中,眼中充滿了痛苦、惘然,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無奈的又說:「我媽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去留學,這個獎學金放棄了,往後恐怕不容易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你知道我家經濟一向不寬裕,自費留學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
「有了獎學金就能替你解決經濟的問題,別人還不容易捐到,你當然不能放棄啊!」於嵐真的替他高興,內心也以他為榮。
「你還不明白這表示什麼嗎?允寬激烈地叫出聲來,「這表示我畢業以後就要去德國,這表示我只能在台灣再留幾個月而已,這表示我們——」
於嵐的臉色霎時慘白了,「不!」她低語,「你不是當真的,你不必……」
「我必須!天!小霧,如果你知道我媽對我的期望——而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心願,」他激動地說,「如果我早些知道這些事——我就不會允許自己和你——」
受傷的眼淚衝進了於嵐的眸子,她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你後悔了?你不要我了?你——」.
「不!」允寬激動得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摟進懷時,「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應該……天,本來以為我們還有時間的,但現在……如果還有一絲理智,我就應該立刻離開你!」
她柔軟的身子在他的懷中變得僵直,黑玉般的眼瞳盛滿恐懼,「你——你要離開我了嗎?」
允寬的身了崩了,他緊緊地盯著她,嘴角因激烈的掙扎而抽搐,「不!他終於低語,而她立時在他懷中鬆弛下來,緊抱著他默默流淚,沒有注意他痛苦的低喃,「上帝原諒我的自私!如果這是我此生中僅能擁有的美好歲月……小霧,小霧!」
他雙臂加重了力道,「但這對你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什麼事對我不公平?」她總算聽到他最後那兩句話,「我們擁有彼此啊,不是嗎?」
他眼底閃過近乎絕望的熱情,然後一言不發地低頭去吻她那以後幾個月裡,是她年少生命中最璀璨的時光,允寬教她攝影,教她騎馬,甚至教她做建築模型,然後溫和的取笑她笨拙的手工,他們可以在圖書館裡坐上一天,只偶爾交換一兩個眼神或微笑,也可以在課餘時去贊台中的大街小巷,吃奇奇怪怪的小菜,那段日子裡只有陽光,只有微笑,鮮艷芳醇得不像真的,當然他們也拌嘴,也吵架,但那只有使他們更親密。
然後,允寬畢業了。
放暑假時,他們一起回到台北,於嵐到一家報社做工讀生,允寬則不知在忙些什麼,他們依然常見面,但於嵐從來也不敢問他幾時要去德國,私心裡,她一直希望他會改變主意,只是隨著時日消逝,允寬愈來愈沉默,看她的眼光教人愈來難懂,終於,那決定性的一天來了。
於嵐清楚記得,那是八月的一個星期六,允寬帶她去一家豪華的餐廳吃法國大餐,桌上的玫瑰嬌艷欲滴,昏黃的燭光微微搖曳,萊很可口,允寬帶著縱容的微笑,聽她絮絮說著她的工作,好胃口地吃飯,然後,當最後的甜點也被撤走時,他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交疊了,整個晚上一直保持著的笑容褪得很遠,眼睛裡現出一種奇異的疏遠神情。
「怎麼了,允寬?」那個還不大會察言觀色的小女孩終於看出了不對,本能地害怕起自己正在問的問題,及那個問題沉默了很久,他說:「我把公寓退租了。」
「我要走了,小霧,」他說,他的聲音冷淡而疏遠,「後天早上,往慕尼黑的飛機。」她僵坐在椅子上,只覺世界在剎那間全碎成了粉末,「你——你至少可以早一點告訴我。」她掙扎著找回自己的聲音,因過度的震驚和悲痛而失去了憤怒的力量。
「早說並不能改變什麼,只能使你提早悲傷而已,」他的唇邊露出一抹悲哀的微笑,「抱歉必須用這種方法和你道別,小霧,我們根本就不應該開始的,這種必然的結局,使所有的過程都二像遊戲一樣。」他的指節捏得泛白,「我——忘了我吧,小霧。我只是一個——過客而已。」
於嵐呆滯地看著他,「忘了你?」她低聲重複,沒有注意到他額間冒出的冷汗。「忘了我,你還這樣年輕呢,」他咬著牙微笑,「等我回國時,相信你都已經有自己的寶寶了。」
於嵐怔怔地看他,「你會寫信給我嗎?」
「恐怕——不會有時間寫信。」他艱難地回答。
於嵐心碎地點頭,「我知道了,」她慢慢地說,「再見,允寬,祝你一路順風。」她站起身來,又加了一句,「晚餐很愉快,謝謝你。」
她像遊魂一樣地飄出了餐廳。
如同所有挨了刀子的人一樣,第一個反應是突來的麻木和冰涼,然後才是甦醒過來的痛苦,而於嵐是被擊昏了,她所有的感情都因為拒絕這種劇痛而昏睡,她只是變得沉默和呆滯,至少在最初的那幾天裡是如此。
就在餐廳話別的兩天以後,趙允寬登上了往德國的飛機,飛出了她的生命。
第四章
清晨站點。於嵐頹然地推開被子,放棄了再度入睡的希望。她其實非常疲憊,在經過一個星期忙碌的工作,和昨天晚上情緒劇烈的波動之後,此刻的她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徹底的休息。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繼續入睡,她身上第一條神經都像上得過緊的發條,而發條全連向她心底隱隱發疼釣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