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項昱自水中看到她的異狀,柔聲地問道。「是不是我手勁太大,弄疼你了?」
她搖搖頭不答話,只是緩緩地低下頭去,想隱藏住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她在逃避,輕輕扳過她的身子,支起她的頷,手指為她抹去頰上一、兩顆不小心滑落的珠淚,看著她垂下的眼睫上沾染了幾點晶瑩,項昱憐惜之情大起,不禁撫了撫她濕冷的頰。「告訴我你傷心的原因,嗯?」
這讓她如何啟齒呢?
「看著我,來,看著我。」項昱溫柔面堅定地說。「你應該知道,打從剛認識你開始,我一直非常非常在意你,因為……在我心中你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的,如果你真的感受到我的這一份情,如果你願直相信我的真誠,那麼試著讓我分擔你的一切痛苦,好嗎?」
項昱啊項昱,我又何嘗不明白你對我的好,我又何嘗不想向你訴盡心中苦,但……也許和盤托出之日,便是你我緣盡情了之時啊!到時我還該自欺欺人地留在你身邊嗎?意晴的百般無奈最後依然只化作一聲歎息。「總有一天,我答應你,總有一天的。」
這就夠了。項昱輕輕擁著她,讓她從自己身上汲取力量。兩人沉默許久他才打破靜謐,說道:「昔時張敞日日為妻畫眉,我瞧你的眉不黛而翠。我呢只求日後能天天為你梳發,你說好嗎?」
這算什麼?一輩子的允諾,還是情境使然衝口而出的無心語?
而無論前者或是後者,都足以令她為之一震!她猛然抬頭逕自怔怔地望著他──感動、激動得無法成言,內心波濤洶湧不能自己。終於,她低聲開口:「項昱,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項昱將圈著她的臂膀微微收緊,唇邊泛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對我來說,你值得的,絕對值得。」接著,他攏著她的發。「讓我為你結髮吧,雖然我比較喜歡你散發的模樣。」
意晴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莊?」
突如其來的一問,並未使項昱感到訝異,因為這個問題業已在他心中盤踞多時。事實上,他的確是該回莊,有些事是必須由他親自出面處理的。
「就這兩天吧!」他淡淡地回答。
是啊,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荒郊野外,意晴略略黯然。她也一樣,仍有必須完成的事等著她。或者,待真正事過境遷、雲淡風輕的一天,她會選擇一處靜僻平凡的地方,恬淡地過日子,只是,那該是她形單影隻的景況吧!
「好了。」項昱說。「咱們進屋去吧,免得你著涼了。」
「嗯。」
※ ※ ※
「麻煩你轉告王爺,項昱那小子一直遲遲未回歸雲莊,而暫時執掌莊裡事務的是項昱之弟項瑋,偏偏這小鬼口風頗緊,始終不曾透露項昱未歸的原因以及行蹤所在。不知王爺是否有其他計劃!」說話的男子頭戴圓型大笠,笠邊的黑遮布掩蓋了他的面孔。
「哦?」常自笑陷入思考,手自然地捻著長鬚。「我知道了,我想你還是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至於項昱,他遲早是要回莊的,後時你再回報即可,倒是有椿棘手的事……」
「鬼王儘管吩咐,小人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男子不忘恭敬深深一揖。
常自笑滿意地點點頭。「嗯,很好。你手上有多少人手?」
「如果以我在莊裡的職務而言,要調派人手並不困難,敢問鬼王是何事能讓小人效勞?」
「前些日子,有名女子蒙面夜闖王府,意圖不明,我追將出去,與之大打出手,不料竟有一名年輕男子相援。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絕不在本人之下。王爺希望能盡早查明此人的來歷,得用自是最好,不得用就必須早除後患。」常自笑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哦?那名女子要作何處置呢?」
「實不相瞞,根據常某推測,此女極有可能是當年雍親王蘇泓之女蘇意晴。」
「怎麼可能?」男子顯然十分吃驚,整個人為之一顫。「如果不出鬼王所料,這蘇意晴豈不是王爺的眼中釘、肉中刺嗎?」
「正是。」常自笑答道。「所以若是有她的行蹤,格殺勿論,憑她的項上人頭領賞。」
「太好了。」男子語氣中滿是殺戮血腥的快感與興奮,彷彿已拎著蘇意晴的頭顱準備領賞了。
「我可是提醒你,她在這八年中並沒忘記復仇,習武練劍身手頗為不錯,可別小看這小郡主。」
「是嗎?」他嘴角輕蔑的笑容略收,但顯然仍不把這貴族千金放在眼裡。因為還有另一個任務可以滿足他的挑戰欲。「那名男子呢?是不是有什麼易於辨識的特徵?形貌又是如何?假使有這些線索,我想尋著的可能性轉大。」
「沒有,當時天色昏暗又忙著拆招進擊,他的形貌如何,常某無啥把握。不過,他為救蘇意晴胸口中劍,傷得不輕,或許你可以從這點著手調查。」
「這敢情好。」男子喜道。「最近我恰好要將西域進來的藥味分送各鋪,這下子可以藉機替王爺做點兒事了。相信以歸雲莊外下藥鋪在華北分佈之廣,定能有所斬獲,請鬼王放心。」
「很好,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還是別忘了凡事謹慎點,千萬不可暴露你的身份,將來王爺和我還有許多地方得麻煩你呢!」
男子不禁大為得意,表面卻一逕陪笑。「不敢不敢,能為王爺和鬼王辦事是小人三生三世修積陰德換來的,盡心盡力是應該的、應該的。」
這些諂媚之語聽在常自笑的耳裡,似乎還頗為受用,他點了點頭,說道:「仰仗你了,常某有事先走一步,有事隨時聯絡。」
「是的。」男子鞠躬哈腰地說。「恭送鬼王。」
第五章
原本她就是一個善於隱藏自己真實面貌的人,幾乎對任何人都是冰冰冷冷的,有時甚至習慣到連自己都開始懷疑這種偽裝其實不是偽裝,而是她真實的性格,也許吧,她──蘇意晴真是一個冷血之人。可是,自從下山至今,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某些人面前波動激烈到無從藏匿。很顯然地,這「某些人」是指應浣寧和項昱。寧兒純真開朗,快樂無憂的背後也同是國仇家恨的痛,加上年齡與弟弟天朗相同,意晴不由得視其為手足,呵護有加。至於項昱……她深深歎一口氣,怎地沒來由就賠上了自己的心?她真不明白;尤其在井邊一遇之後,她發現原本不過若隱若現的依賴感開始以失控的速度散播開來,深入內心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