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便旋身返回寢宮,徒留眾人的手忙腳亂和萬其薩的滿懷關切於殿堂。
「韋向,你進來。」
看來,還是瞞不過她的眼。項暐聽到她的傳呼,已然心底有數,從容不迫地進去準備面對她的挑戰。
「為什麼第二次阻止我?」冰珀解下裘衣,端坐在鏡前,習慣性地拿起象牙梳子梳理她的發。
「你要知道原因嗎?這對你來說,重要嗎?你不是習慣一意孤行?」項暐淡淡地丟出了三個問號,低沉的聲音裡沒有挑釁,只是將他所認識的她──那個寧死也不願屈服、不願受別人幫助的倔強女子──陳述出來。
「你!」上下梭動的香凝纖手倏地停住,她的一雙明眸瞪視著鏡中的他,霎時竟語塞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繼續先前梳發的動作,寒著嗓子說:「我是什麼樣的人,用不著你來費心。或許你還不知道我的另一個習慣,就是討厭重複同樣一個問題。」
「姑娘毋需動氣。」他微微一哂,仍以「姑娘」相稱,恍若初見時,接著又問:「那名喚嬋鈴的小婢可是涼州人,原居於涼州城外不遠處?」
「你……」她沒在意稱謂問題,倒是後頭那句讓她姣美的面容上出現了綰結成峰的眉,無意識地。「你和她有什麼關係或是牽連嗎?」
「是的!」
「你希望我饒了她?」他乾淨俐落地回答,讓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如果可以,當然!」
冰珀看著銅鏡中的他,雖然不能清楚他現出表情細微處,但可以感覺得到他說這些話並沒有欺瞞。「或者,你可以試圖說服我。」
「事實上──」項暐表情沉穩平靜,微帶著笑。「和她有關係的,不只是我,姑娘亦然。」
「哦?」
「姑娘不會忘記早些時候曾暫借一間小屋療傷吧?」
冰珀放下象牙梳子,轉過身來,清澈的瞳眸對上了他的,待他繼續說明白。
「嬋鈴是老婆婆唯一的親人。」簡單的一句話,蘊涵了所有問題的解答;項暐專心地注視著她的表情,期盼能發現些許變化。
然而──他失望了!
「你難道不懂得饒人處且饒人嗎?更何況老婆婆對你、對我都有收留之恩!」她冷淡的沉默,讓他忍不住怒氣漸生。
「那又如何?」冰珀的語氣絲毫不帶一點溫度,森冷地重申道:「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確實,她洩漏了你練功的地點使你差點遭到不測,但說到底,她不過是受人利用的棋子罷了,本身並沒有加害於你的意思。」項暐侃侃而述。「你要有所處置,我不反對,也沒立場反對,不過,至少留給她生路,就算是回報婆婆的恩惠吧!再者,她也服侍你一段時日了,看在主僕一場的分上,從輕發落,如何?」
冰珀靜默不語,從她細緻如玉的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悄悄把視線從他眼底移開;片刻,才淡淡地開口:「你下去吧!」
項暐也不再多言,轉身朝外走去。
「韋向──」她突然出聲喚他,讓他腳步暫歇,依舊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清朗地響起。「你最好不要輕易嘗試背叛,因為,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項暐沒有應答,待她語落後,挺直著身子,昂首走了出去。
※ ※ ※
「最近閉關一陣,好嗎?」
「為什麼?」
「上回你的內息受到擾動,不是一直沒能好好調養?何不暫時閉關,讓功力恢復。」一連串的事故,使得萬其薩對於冰珀的處境始終無法放心。
冰珀不置可否,把頭偏轉了過去。
「珀兒……」這曾是他專用的稱謂,在初識她的時候,現在脫口而出,是希望能動之以情。
沒有反應!情緒未見任何波動!好一會兒,她才沉穩地開口對他:「萬其統領,你最近往來神宮似乎太頻繁了些,要是讓義父知道,恐怕他會不高興。」
萬其統領?萬其統領!
明明知道;她這麼稱他才合乎身份,可他有稜有角的臉部線條還是忍不住抽動了一下;明明知道,這是她受過多少非常人所能接受的訓練才淬成的冷然,然而,這聲「萬其統領」依舊讓他心中一痛。
「帝女──」改回原本該有的稱謂,萬其薩盡可能保持該有的距離。「最近這裡狀況不甚穩定,所以……」
「萬其統領,神宮之事我自會拿捏!」再度正視向他,冰珀眼底是不容許侵犯的堅決。「況且,當初義父將練兵和神宮兩事分交你我負責,我不過問練兵的情形,神宮這裡也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是我踰權,我道歉。」該說她被教得太成功嗎?萬其薩深深地喟歎。那個掐著軟軟童音、口口聲聲喊著「薩哥哥」的小女孩已不復見,怕是永遠都不復見了!
「無妨,我只是稍微提醒你。」其實,她不想說這些的,畢竟他陪伴了她、保護了她十年,如同兄長一般;可是,萬其薩不該讓私人交情影響原本安排的計劃。
「那麼,告辭了。」他抱拳一揖,不再多言,從心湖底滲出的苦澀,在粗獷的臉上刻出痕跡,是朵析不出笑意的虛弱咧嘴。
步出神宮,往練兵的山中深處行去,披掛在身上的陽光雖炙,卻還是讓萬其薩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 ※ ※
西夏的星夜,似乎比江南的要來得遼闊多了,就像這裡擁有遙望無際的大草原是江南見不到的一樣,連穹蒼亦是廣義得令人為之驚歎;呼嘯過每個草尖的風是不羈的無韁馬,霸氣地趕走了所有停雲。
記得第一次同商隊走西域路線,他十三歲,寧兒才不過十歲大,臨行前曾這麼問她:「需要暐表哥帶什麼回來給你嗎?」
「什麼都行嗎?」小寧兒說這話時,是紅著眼眶的,他還記得。因為他這一去少不了要個半年十月,她可不願少了個伴。
「嗯,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