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娓娓道來,現下是輕描淡寫沒錯,但是當時的掙扎與疼痛,豈是這三言兩語所能形容概括?想到這兒,步斂塵對她的憐惜更深了。
「可是,完顏,」用他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出了這些時日來與她相處的想法。「因為你,我才學會了恐懼。」
「本來,我以為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其他人、其他事能重得讓我放進心裡,所以,我可以不帶絲毫情緒地面對這個人世;但是因著你的出現,讓我學會了牽掛和恐懼。」
「這麼說來,我該向你道聲歉、說句『小女子知錯了』囉?」慕南把俏皮放在嘴上,心底卻是無可遏抑地漾起動容與溫柔。
他輕輕笑了,然後在她的唇上飛快啄下屬於他的深情印記,是懲罰──也是感謝。
半晌,在她耳邊,又響起了他的情訴。「傻瓜!在這同時,我也知道了什麼叫珍惜和感謝!」
窗外夜氣清凝,秋蟲哀哀吐著生命最終的悲苦,掃過月跡星蹤的風,在葉間的顫動留下簌簌;室內卻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只見明耀的燭火用墨色在壁上畫出無法割分的兩道人影,就這麼直到天明……
※ ※ ※
「已經派人照『大冰塊』紙上所記的店家把酒酤回來啦,接下來呢?」大廳上四人相對而坐,第一個出聲的是應浣寧。
至於被她指稱為「大冰塊」的,沒別人,自是步斂塵。
項韋當然曾經對她的無禮發出警告,可是這寧兒性子雖和善易處,一倔起來偏偏誰都拿她沒法兒,再加上「受害者」步斂塵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也就一任著她將這綽號掛在嘴上。
眾人各自沉思接下來要採取的步驟。
「那間煉丹室總有通氣口吧?」
「這個自然。」
最先開口發出疑問的是完顏慕南,從她穩靜的態度和微揚的唇角,不難想見己有某個想法在她腦中成形。
而步斂塵那張被應浣寧形容為「冰塊臉」的面上也露出微笑,完顏的意思他懂得!他接她的話說道:「每日正午時分,在通風口處灑上一碗酒……」
「讓炙陽一蒸,甘醇濃郁的酒氣隨之而生……」項韋眼睛上亮,忍不住笑意十足地搶下話頭。
「然後這好香好醇的酒味兒就飄呀飄地飄進了韓叔的煉丹室,飄進了韓叔對酒味兒特別敏感的鼻,最後惹得他肚裡的酒蟲大跳霓裳羽衣曲,逼得他不得不出關,是吧?」
「故事都讓你給說完啦!」項韋寵溺地看著正在興頭上的寧兒,笑斥道。
「不好意思!」她哪有半點慚愧的模樣,倒是表情一轉,竟然神色一斂,誇張地搖了搖頭,長吁短歎了起來。「好個『金風送酒』的計策,夠──毒!我真替韓叔感到悲慟!」
「我看他要見你現在這表情,他才會吐血。」哪有像她這般,算計了別人還一副同情萬分的樣子兒,真是標準的「貓哭耗子假慈悲」!
步斂塵和完顏慕南聽他表兄妹玩笑話一句句,倒是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沒有捲進這場漩渦,交握的手同時收緊,心下均滿起了希望的歡然。
但願,這條「金風送酒」之計真能奏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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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晤……什麼味兒?」韓若風手持薄扇,在小小的煉丹室開始四處找尋氣味的來源。
奇怪了?他有在煉丹室藏「一石室」的「醉羅漢」嗎?印象中沒有啊……嗯!八成是關在煉丹室四、五旬,肚裡的酒蟲已經蠢蠢欲動了。
若非項昱小子有了老婆不要叔,項韋就不致需要擔負起巧纖坊的重責大任,害他連個照顧丹爐的人選也沒有,非得老頭子親自出馬,現在也就不至於飽受酒癮發作的心癢難搔。·「唉……」他瞪著丹爐,重重歎了一口氣,喃喃念道:「老頭子為了你們這些半點差池都不能出的寶貝兒,正受著莫大的煎熬咧!」
但是沒過幾天,他就發現事情一定有問題!
每到了晌午,整個煉丹室都會飄蕩著不同店家釀製的美酒,而且,都該死地引起了他的想望!
第一天是「一石室」的「醉羅漢」、第二天換成「五柳齋」的「淵明露」、第三天又改為「小洞天」的「黃公酒」……天哪!他在做什麼?
韓若風低頭一看,自己的手指居然彎屈了三隻,很顯然地,在不知不覺下,他整個腦袋裡轉來轉去的都是這些天來曾經出現在煉丹室的各家美酒,連手都在無意識的情形下開始計數……「到底是誰這麼壞心腸?」他忍不住小聲地恨恨咕濃。「等我出關,非得抓來好好教訓一番。」
「嘿嘿嘿,只怕韓叔你捱不到出關唷!」一個著粉藕色裳裙的俏人兒蹲在通氣口,把裡頭的話一字不漏在耳裡,而後壞壞地笑著做了回應。
她拿著手裡的「凶器」,對著地上那灘潮濕繼續用力地扇著。
「助紂為虐」這種事,偶爾為之也挺有趣的!不是嗎?
石門軋軋地開啟,老人拖著挫敗的腳步,緩緩踱了出來,疲備的眼光無精打采地掃過門外一干人等,莫可奈何地歎道:「老頭子認輸了!」
連續八日,可聞而不可及的美酒簡直就快把他給逼瘋了!就算人待在丹室,心思也早就飛到外頭來了。
「韓叔,瞧,這是什麼?」浣寧討好地甜甜笑著,人立刻挨上前去,手拎著一壺酒在他面前晃呀晃的。
「好好好,反正人都已經出來了,也不怕你們笑話了。」韓若風倒是爽快,拿過酒壺就是往嘴裡一灌,哈哈大笑。「好酒,是『春華園』的花彫!」
痛痛快快的灌了兩三大口,才想起事有蹊蹺,對項韋和應浣寧吹鬍子瞪眼地說道:「把老頭子整得這般狼狽,到底是有什麼大人物要老頭子醫治了?不會是女娃娃怎麼了吧?」
他口中的「女娃娃」,就是項昱的妻子蘇意晴,曾經受過極嚴重的內傷,險些連他也沒法兒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