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頭的人群登時騷動起來,驚呼連連,大部分的人先逃為快,場面為之混亂失序。薛映棠心繫端木夫人的安危,不管四周群眾如何反應,仍是人立原地,屏息注視,斷情劍已握在手中。
端木夫人獨鬥四人,絲毫不落下風,短劍迅如靈蛇騰矯,一時之間雙方暫成平手。
薛映棠卻意外地看到一名摻在群眾裡的漢子,飛刀夾在指間,正欲暗殺端木夫人。
「不妙!」眼看來不及阻止飛刀,薛映棠急喊出聲的同時,一招「雲蹤燕影」使將出來。
只可惜她的功力不足,身子趕得及,劍招卻稍嫌滯澀,少了制敵於先的捷銳,雖勉強架擋蒙面客的刀勢,右肩卻替端木夫人挨了飛刀。
蒙面客見行事失敗,橫了眼色,同時騰空躍起,離開了現場。
「你沒事吧?」端木夫人扶住吃痛而腳步不穩的薛映棠,關心地問。
「小傷,不得事的!」眸光向端木夫人,唇邊的笑很輕,情緒的波動卻相當劇烈。
「姑娘,真是謝謝你了。」
為什麼端木夫人瞅著自己的眼神如此坦然平靜?彷彿……是對陌生人?濃重的失落感襲來,竟使她怔立當場,無言可對。
「為表謝意,請姑娘到寒舍作客,如何?」端木夫人爽朗地提出邀請。
反正暫時無處可去,那麼就去見識見識眾人推崇的龍襄山莊吧。「那我就打擾了。」忍住心裡泛起的惆悵,薛映棠微笑回答,目光卻怎麼也離不開端木夫人神似阿娘的容顏。
※ ※ ※
龍襄山在坐落於終南山腳,莊而不華的宅第確有雍容古風,能與她先前聽聞到的端木家風範相匹配。
「我回來了。」端木夫人挽著薛映棠直接進了大廳。
「你沒事吧!」迎上前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此人身材魁偉。風度洒然;正是龍襄山莊莊主端木鐸,武林同道公認為當今江湖第一人。
「我沒事,多虧這位姑娘替我挨了飛刀。」
端木鐸這才定睛瞧向夫人身旁的薛映棠,濃眉若有所思地飛快皺了一下,隨即平復。頷首沈聲說:「多謝姑娘!姑娘的傷……」
「沒什麼,已經上了藥,不打緊的。」
「敢問姑娘芳名?」他接著問。
「敝姓薛,名叫映棠,映雪的映,海棠的棠。」她微笑應道。
「薛、映、棠?」端木鐸大喜望外,目光如電地打量著她,繼續問:「令尊可是薛漢登?」
「是的………」她也圓睜了眸子,回視木鐸。「莫非莊主識得家父?」真是如此,也難怪當初覺得「端木」這個姓聽來有些熟悉。
「我與漢登可是好兄弟呢!」他長長歎了口氣,哀拗地說:「唉……十三年前,你父母為奸人所害,死在河西,我派人尋獲遺體,就葬在終南山;當時,沒尋著你,以為你為奸人所擒,這些年雖仍持續探聽,卻始終沒你的消息。沒想到今日見你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父母泉下有知,當可瞑目了。」
「多謝莊主為我爹娘立墳造墓。」她抱拳深揖,誠摯萬分。「是我太不孝了。」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父親長我數月,以後就喊我端木叔叔吧,可不能見外,嗯?」
端木夫人表情溫和地瞅著她,柔柔笑了笑,轉頭對丈夫說:「想來也是緣分,才能多年後不期而遇,就讓映棠在咱們這兒多位幾天吧!」
「這個自然!別說幾天了,映棠想住多久,龍襄山莊都歡迎。」並且朗聲吩咐下人:「福嫂,帶小姐到客房梳洗歇息,今夜咱們要為映棠洗塵。」
※ ※ ※
熱鬧的晚宴過後,薛映棠隻身漫步向暫居的房間。
寒露凝重,如鉤新月像是罩了層水織的薄紗,顯得遙遠朦朧,清冷夜風自她身邊呼嘯掠過,惹動衣袂飄飄、青絲飛揚。
合該是個良宵佳夜的,然而,紛至沓來的思緒卻令她感到不安以及前所未有的孤寂。從什麼時候開始,斷情劍的地位已經被「衛逐離」三字取代了?哦,不只是取代,還有更多怎麼也淡釋不了的濃稠情緒……
「衛冷血究竟如何了?」她喃喃自語,有些失魂落魄。
等待,原是一種信任的祝禱,但懾情的等待卻不宜長久。
這幾日下來,對他的等待,已經長成利牙尖齒,在她心間任恣啃咬啃噬,於是,只得讓痛楚凌駕了一切。尤其,在夜晚,在應該有碧光出現的夜晚……難道,當時聽到他的聲音只是出於自己的錯覺?
還有,那位端木夫人。
乍見她的震撼仍舊記憶清晰。的確,她不大記得阿娘的容貌了,但直覺是那麼地強烈,端木夫人和她記憶裡的阿娘兩者形象的疊覆又是如此相契。
難道,這也是出於自己的錯覺?
「衛逐離,你究竟在哪兒呀!」眼望蟾月,炫然欲泣,薛映棠哀哀地喚著。對比今晚在廳堂的人聲嘩然,此時此刻,於然一身的孤獨感格外難抑。
彷彿是感應到她的真心,竟然有股碧光自斷情劍傾出,在她面前緩綴成流,其中,有她日夜想望的身影。
衛逐離!
「好久不見了。」剛毅的線條在唇角的勾動下柔和許多,睨著她鐵灰眸子顯得有些疲憊,目光卻溫暖極了。
「啊!是你!」薛映棠掩口輕呼。
「當然是我。」
「你……讓我等了好久。」幽緲的語氣,如夜嵐。
「傻瓜!」他的呵斥裡流露出兩人之間獨有的親蔫。「斷情陪伴在你身邊十三個年頭,不也都是同樣的情況麼?」
「同樣麼?」他的話讓薛映棠怔怔地問起自己。與斷情劍的十三年相依,識了衛逐離之後的種種,景象交錯迭起,五味雜陳中卻有一絲清明憬悟蓮浮而起。於是,她用力地、不斷地搖頭,眼眶也紅了,帶著幾分執拗地說:「不一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她堅持的模樣,竟讓他覺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