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方法的,我相信總會有方法的。」他不能放棄。
東方昭低頭忖思,無言以對;多盼望他也能附和冷青冥,但身為醫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死生有命的道理。盡人事之後,終究得聽天命,強求不得呀……
「三更半夜的,你們倆杵在那兒做什麼?怎麼面對面又不說話?」清嗓響亮,西門凜霜自房內踱出。
聞聲,冷青冥和東方昭同時望向她。
「該不會是在談我吧?」左瞄瞄冷青冥,右睞睞東方昭,她搖頭笑問。
他們都不作聲,看向她的眸光卻露了相似的濃濃無奈。
巧笑依舊在唇頰,西門凜霜挑起了英眉。「既然沒得治,我不想這條命是短是長,只想之後該怎麼過,才能不枉這世的遭逢。」
就像她一出生便注定要挑負西門家的重擔,毋需問這路子走起來是難是易,但問該怎麼走、能怎麼走。
「東方,我能跟你談談麼?」西門凜霜問。「就咱們兩個人。」
「現在?」
夜很深了。
「現在。」
事情梗在心頭,不解決難成眠。
東方昭朝冷青冥瞥了眼,見他神色未變,頷首應了。「好,沒問題。」
冷青冥始終未發一語,凝盼著他們兩人相偕而去的背影,他已經猜出西門凜霜要和東方昭談什麼了。
為了這個緣故,哀沉在他胸口鑿了個好大的洞,深得見不著底的……空洞。
東方昭尾隨在她身後,進了廂房。
一年多來,他四處漂泊、採藥行醫,每每在夜深人靜之際,會不經意想起她的種種,她的笑、她的模樣、她說話的神態……他從不知道,原來只那麼共處數日,記憶就能如此牢不可破。
是的,他無法否認自己傾心於西門凜霜--即使她身旁已有了別人。
她替他斟了杯茶,兩人各自就椅坐下。
「什麼事,這麼急?」
東方昭開門見山地問。
「上回在洛陽,有四個字我一直擱在心頭,沒來得及同你說。」
她輕啜口茶。
「哦?」
「相見恨晚,就這四個字。」西門凜霜說得坦然,不帶一絲旖旎曖昧。
「相見恨晚麼?」
東方昭輕笑,打趣著。「這世上,有兩種人還是少碰為妙:一是官,面官多因惹是非;二是醫,見醫難脫道生死。」
「可不是麼!」眉目彎彎笑得燦,順著他的話,西門凜霜接口道。「足見我當你是朋友,不是大夫。這四個字,字字都從肺腑來。」
她的靈黠,總令他心口秤動。「但我也明白,三更半夜找我商談,絕非只為這四個字。」
「是。」
她不諱言。「有兩件事,我想拜託你。」
「你信得過我?」
他挑眉。
「只要你答應,我便信得過。」她揚唇。「我相信自己還有幾份識人功力。」
東方昭點頭。「請說。」
「我們曾在白虎崗遇見一位姑娘,發生了些事情,以致冷哥哥必須服了她的斂魂丹。聽說吃了這斂魂丹,可保兩年百毒不侵、百病不犯,但之後得加服聚魄散,否則,通身血脈將會發脹爆破。」
西門凜霜娓娓說道,神色間隱然合憂。「不曉得你能解麼?」
「我得診過才能斷定,但這麼聽來,這斂魂丹……不簡單。有朝一日,我倒想會會那姑娘。」東方昭沉思後,續道。「不過,丹藥既是人為煉製,總有解方。」
「但願如此。」
「那麼,第二件事呢?」
西門凜霜猶豫了好半晌,幾次想開口,又嚥下了話。
「你不說,我怎麼幫你?」他鼓勵。
眸光堅澈、直視向他,西門凜霜深吸了口氣。「東方,我想跟你、跟回生堂借這兩年。」
「跟我、跟回生堂借這兩年?」他不解。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這兩年,請你留在西門家,請你……請你做西門家繼承人的父親,以及我的夫婿。」
她的意思是……要和他成親、生子?
東方昭驚看著她,久久不能言語。
「在我死前,我得為西門家留條後路。」淡淡笑容裡有薄苦,西門凜霜仍說得不疾不徐。「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唐突,可是,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再難堪也得試試,希望你能考慮。」
「我並不是要你放棄你的職志,也不是求你丟開回生堂總領這個頭銜。」她補充解釋。「兩年後,去留由你。孩子,我可以交給我娘,她會教孩子如何成為西門家下任當家,不會絆著你的。另外,孩子是你的骨肉,就算我走了,也會留下遺言交代,將來讓孩子認祖歸宗,這你大可放心。」
「聽起來,你要借的並不是我的兩年時間。」東方昭澀澀笑了。
他沒說到底,她卻聽得出其間涵義。
面覆陰翳,西門凜霜咬牙澄清道:「倘若我只是想借個種來延續西門家香火,有銀兩就能辦到了,甚至……甚至不用任何銀兩。」
她的話,有如長鞭狠辣辣地抽在心頭,猛地打醒了他;剛剛萌生的想法,簡直是對她的羞辱。
「對不起、對不起。」
東方昭萬般內疚,迭聲道歉。「我這糊塗混帳,說的淨是些渾話,你別理我、更別放在心上。」
「沒關係。」
她搖搖頭,垂下了睫簾,唇畔談笑若風。「這怪不得你,猛地聽到這樣的請求,反應合該是這樣,況且我這請求本來就讓人為難。」
「我真該死!」
他仍深深自責。
「東方,快別這麼說,咱們是相見恨晚的朋友。」拍拍他的肩頭,西門凜霜輕快地說。「無論如何,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咱們彼此心裡留有疙瘩。」
看著她,眸底是任誰也撼不動的堅定。「如果可以,我願盡我所有力量,救你一命。」
「我知道、我相信。」
她笑著朝他伸出了掌。「是朋友?」
「是朋友。」
東方昭笑了,一手拍抵上她的,那是交心的允諾。「不過,為什麼是我?難道,你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
「因為咱們是朋友,而且,我信得過你。」她別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