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呀!」單于淳悠然的指著一個剛從外面走進來的男子,「這不是來了嗎?」
「阿揚!」季初櫻飛撲上去,抓著他的手臂上下仔細打量,「他們傷了你哪兒?」
蕭揚滿臉愣怔,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兒,彷彿在確定這並非幻影,深邃的眼眸於一片沉寂之後,泛起狂瀾般的激情。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乾澀的喉頭使得千言萬語無法出口。
「他弄丟了大小姐,剛才老奴罰他到院子裡餵馬。」單于淳笑道。
「只是罰他餵馬而已嗎?」季初櫻滿瞼疑惑,「怎麼我聽說你們在毒打一個少年?」
「我們毒打少年?」單于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哦!你說的是咱們幫對街那老闆抓到的小偷嗎?呵呵,小偷當然該打,可如果阿揚被打殘了,換誰做公子的替身?我的手下,除了阿揚,可沒一個識字的。」
原來如此,害她一顆心平白懸了半日,她恨自個兒當初沒有聽清楚,更不願承認她匆匆往回趕,並非單純為了救人而已,而是有一份牽掛引領著她。
「你不該回來的。」蕭揚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
「我……我回來看我的紙鳶,關你什麼事!」她臉兒泛紅,下不了台,便使出小姐脾氣,踩了他一腳。
這一回,想逃是逃不掉了,然而她發現,自己並不後悔。
第四章
季初櫻一直以為堯國是個荒蠻之地,但自進了堯都後,才發自個兒錯得離譜。那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及繁花似錦的春城景色,就算中原人引以為豪的蘇杭,也不及十分之一。
聽說堯國深受中原影響,上至君王、下王百姓,無不說漢話、習漢字,各式禮儀雖帶有自己特色,但仍與中原大同小異。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可恥的事,甚至深信,向先進的地方學習,自個兒也會漸漸變得繁榮。
中原人說,他們是小偷,偷走了文化和財富;而堯國人,卻自認借鑒陽光的月亮。
在驛館休息了數日,終於,堯皇召他們進宮去。
季初櫻頭上戴著一頂鳳冠,鳳的眼和羽均由粉色的寶石鑲成,身上的衣裳,則是她一貫喜歡的淡紅色。
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粉雕玉琢的臉,忽然,看到一個俊美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
男子白袍上繡著金色的麒麟,頭上也是金冠束髮,皮膚雖然略顯黝黑,卻俊美十足,也氣派十足。
「阿揚?」季初櫻看得呆了。
蕭揚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沒有穿上上好衣料不像太子的窘態,站在門檻處,陽光輝映,儼然是個儀態端莊的皇家子弟,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跟那個睡在馬廄裡、蓬頭垢面的窮小子聯想在一起。
短短幾日的調教,正式衣裳一換,少年忽然長大,變為成熟的男子。
這一刻,季初櫻不得不佩服單于淳的眼光,薑還是老的辣,他像是早早看到了今天。
「阿揚,快進來!」她急忙轉身喚著他。
蕭揚倒不好意思,低著頭邁進來,長袍的下擺輕輕一甩,不經意流露出的瀟灑,讓一幫侍女看得目瞪口呆。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怪?」他見眺地問。
「怎麼會呢?」若換了平時,她早就大剌剌地拍他的腦袋了,但今兒個,如同佛像上了金裝,她不敢造次,只是輕拉他的袖子讚歎,「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俊美的男孩子?」
「你是第一個說的。」蕭揚似乎不滿意這樣的讚美,「我不是男孩子,我年紀比你大。」
「可是你的樣子比我呆呀!」季初櫻哈哈笑,「所以論智慧,你得叫我一聲姊姊。」
蕭揚似乎真的生氣了,咬緊嘴唇不說話。
「好啦,好啦,」她看見他僵硬的面部表情,改拉袖為握手,討好似地甩呀甩,「誰大誰小又有什麼關係?來來來,我替你擦些粉蜜。」
「我不塗那些陰柔的玩意。」他嚇得退一大步。
「把他抓住。」季初櫻長袖一揮,幾個聽話的侍女連忙將蕭揚團團圍住,手一按,他被迫坐到梳妝台前。
摒退了婢女,季初櫻便親自拿著粉盒,一邊替他擦粉,一邊柔聲勸慰,「瞧瞧你這黝黑的膚色,若進了宮,擺明讓人猜疑,人家歸海弦細皮嫩肉的,哪是你這副模樣?」
蕭揚看著鏡中自個兒越變越白皙的臉,雖然極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那雙小手,像有法力似的,把他徹底鎮住了。一顆心,對它們在他臉上任性的舞蹈,竟還有一絲歡喜。
「你是不是很緊張?」她聽見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有一點。」不過不是為了進宮的事,而是因為她的手。
「放心好了。」她仗義地拍拍他的肩,「有我在,就算到時露了餡,憑本小姐聰明的腦袋,也能助你化險為夷。」
他沒有再開口說話,但緊繃的臉舒緩下來,眼裡多了一縷溫柔的意味,嘴角輕揚,像是在對著她笑。
這笑意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們被引領到堯皇面前時,才收斂。
皇宮的大殿很深遠,不僅奢華,而且威儀。
任何朝代的皇帝都會不惜重全建造這樣一座殿堂,因為在炫耀自己財富的同時,那刻意營造出的肅穆氣氛,能震懾住階下來者的魂魄,使他們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然後可以老老實實地跪下。
季初櫻知道自己說了大話,這會兒,站在這大殿之中,她不可能再憑著自己那不起眼的小聰明幫助別人什麼。禮儀太監傳喚的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大殿的深幽使她內心微顫,頭有點昏,腳有點抖。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的確確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
她偷偷瞄著身邊的蕭揚,竟發現他出奇的平靜,也許他內心的起伏不亞於她,只是他向來不會表露自我。
由於距離太遠,她看不清堯皇的瞼,但那凌駕在任何人之上的氣魄,她可以感受到,也許真命天子就是如此,不說不動,已經可以讓人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