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應該是亂臣之子才對。」蕭揚道。
「不,你是朕的兒子,你母親服毒之前,給朕寫了一封長信,這封信,讓朕二十年來悔恨不已,夜晚常常醒來獨自徘徊,心如刀割。
「她說,孩子是朕的,當年她會嫁給二哥,並非因為恨朕,而是因為在她心裡也愛著朕。所以她對二哥愧疚不已,想用一輩子補償他,沒想到,她做錯了,二哥竟因此招來殺身之禍,她只好用死來彌補自個兒的罪過……」
窗外日光西斜,映進暗淡的內室,為畫像上美人的素顏增添了一抹亮色。那雙烏黑眸中藏匿著的深情,也似乎被照了出來,彷彿不見底的幽潭泛起微瀾。
「這幅畫像是你母親生前留下的,跟那封長信一起送到了朕的手上。畫中,她沒有笑容,朕起初看到的時候心中十分失望,以為她是在表達對朕的怨恨,可日子久了,朕才發現,她雖然沒有笑,但那深情的模樣,能讓任何人心碎,她終究是愛著朕的。」
語畢,良久無聲,蕭揚看著那縱橫的淚水,不覺動容。
「也許她在騙您,也許她只是不想讓您傷害她的孩子,所以撒了這樣的謊。」
「朕相信雪楊,」堯皇止住指尖微顫,篤定道,「雖然也曾有貼身近臣勸朕同你滴血驗親,可朕選擇相信她。一個清高驕傲的女子竟寫出那樣纏綿深情的長信,如果是謊言,你認為謊言真能打動像朕這樣的人嗎?」
「你相信她?」蕭揚不得不苦澀地諷笑,「如果你真的相信她,就不會讓她的孩子在外流亡那麼久,過著餐風露宿、人人欺辱的生活。」
「揚兒,這正是朕今天要向你說明的事,」堯皇著急地辯解,「朕並非不想留你在身邊,只不過,皇后不知怎麼洞悉了這一切,恨朕冷落她,怕朕立你為嗣,於是派出殺手想置你於死地。
「她是煜國的公主,朕懼她三分,所以無奈出此下策,由單于軍師送你到中原,就連那個歸海弦,也是咱們為了你的安危,找來混淆視線的替代品呀!」
「如今皇后去世,您就正大光明接回了我,還立我為太子。」蕭揚微微搖頭,「我就說嘛!您怎麼可能拋棄自己的兒子,立我這個亂臣之子,為太子。起初還差點以為真是因為那頭白鹿讓您不得不大公無私,誰知道,全是由於您的私心。」
「沒錯,朕的確偏心自私。」堯皇頷首,「因為你是朕最愛的女子所生,所以朕要立你為太子,因為你的確比你其他兄弟們能幹,所以朕想把這一片河山交給你,揚兒,你能原諒朕這個偏心自私的父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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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原諒他,只覺得,這思維混亂的時刻,得找個地方靜一靜。剎那間,從平民躍升為正牌太子,換了誰都會感到騰雲駕霧,如在迷惘的夢中。
沒有回答堯皇的問題,他只是頭重腳地走出了御書房,乘著搖搖晃晃的轎,遊魂般回到太子府。
這個秘密該向誰傾訴?呵,他怎麼忘了,身邊不是一直有個貼心的人嗎?季初櫻,他心湖的堤岸。
不過,最近好像什麼事都不太對勁,櫻櫻的態度也奇怪。
她不再像從前那般對他說說笑笑了,經常呆呆地坐著,獨自沉思。有時候,他故意逗她,也只換來她一臉冷冷的表情。
每日送去的禮物,她只睨一眼,便吩咐丫鬟擱進櫃子;宮裡的宴會,抵死不陪他出席。
問她是否有心事,或哪兒不舒服,她答也不答,只轉過身去,把頭調向他看不見的方向。
可是有時候,她又忽然迸發出火一般的熱情,冷不防地吻他,主動挑起他的愛慾,與他傾力纏綿至天明。
她常常在睡夢中哭泣,那悲泣的聲音將他從夢中驚醒,幾次他半夜醒來,看到她坐在床頭,愣愣地看他,輕輕地撫摸他。
蕭揚自認木訥,猜不透女孩子的心事,但一個至親至愛的人忽然古怪到這種地步,再傻的人也會嗅出異味。
「小姐,您現在還想著回江南嗎?」
剛邁上台階,不期然聽到這句話隔著竹廉細細傳來,蕭揚不禁停了腳步。對呀!她現在還想著回江南嗎?這個問題,他同樣關心。
今時不同往日,知曉他真正的身份後,是不可能再像從前計畫的那般,到西湖暢遊了,她的性子似一隻無拘無束的燕,會為了他留下嗎?
於是他站在門後,不讓屋內的主僕兩人瞧見他,靜靜等待答案。
「回呀!當然要回了,不過不是現在。」季初櫻的聲音柔柔地傳來。
「可……蕭揚已經當上太子,小姐您又跟他……您將來會不會捨不得離開?」翠環問。
「哈哈!有什麼捨得不捨得的。」季初櫻冷笑,「傻丫頭,你難道以為我真對他動了心?」
「您……沒動心?」翠環語氣詫異,「那您還把自個兒的身子給、給他……」
「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我這副身子骨又不值錢,犧牲一下無所謂。」
「小姐,翠環越聽越糊塗了。」
廉外的蕭揚覺得自己也是越聽越糊塗,櫻櫻的語調和冷笑,怎麼聽起來跟平常判若兩人?似被九尾狐吃掉魂魄的妲己,絕情的話語讓他聽得寒意陣陣。
「唉,傻丫頭,你說說,當初我答應到堯國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銀票,可……軍師已經把銀票給您了呀!您為什麼還不趕快走?」
「才那麼一點兒,加上季家那對守財奴為我置的嫁妝,也只夠我們吃三、五年。既然現在他天天送我貴重禮物,能多撈為什麼不多撈一點兒?他已經是太子了,有朝一日皇帝老頭歸天,你想想,憑著他對我的寵愛,這宮裡的奇珍異寶還不隨我拿?」
「怪不得小姐您叫人把他送的那些首飾都賣掉,換成銀票,原來是早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