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皇子更是猖獗放出風聲,「降我者,免於一死!帶錦龍將軍首級來歸者,賞銀千兩!活捉錦龍將軍來歸者,賞金萬兩!」
「呵呵呵……阿駿,原來你還頗有身價的嘛!」阿淦取笑道,算是苦中作樂。
呵呵呵……他還真是笑不出來。當初他散盡家產、辭官隱居時,可也還沒「富貴」到這般地步的說。
侏皇子的猖獗風聲果真製造出人心浮動的效果,繁皇子這方的軍營中,某種蠢蠢欲動的不安氣息──
「媽的!你怎麼又掛綵了?」今日又是一整天沒有結果的廝殺,攪得阿淦格外火大,也因此在發現他身上又多了兩道得縫起來的傷口時,一邊呼傳軍醫,一邊又回頭咕噥。
他反常的臉色蒼白,一語不發,讓趕來的軍醫動作迅速地清理傷口、縫合,在揮手要軍醫退下後,才沉聲道:「是自己人。」
「什麼?」阿淦先是一怔,有聽沒有懂,「什麼叫自己人……自己人?」
驀然領悟,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你……你是說,你的傷是我們這邊的弟兄砍的?!」音量壓得極細微。
他幾不可見地將頭一點,滿腦子如塞入黃連般的苦澀滋味,沉重得讓他幾乎要嘗不出來。
那名拿矛刺殺過來的小兵,他在第一時間裡完全沒有戒備,因為對方穿著的是屬於他麾下色彩的戎裝,直到第二矛虎虎生風逼近,全身動作反射性揮舞而出,輕而易舉斥回致命的危機,一招漂亮解決。
但是,他始終忘不了對方刺殺過來時的眼神──不顧一切、窮途末路般、恐懼之極的豁出去──那就是絕望。
絕望嗎……他吐出一口氣,仰望帳頂,一片混沌不清的黑影子。
絕望嗎?他何時起竟也有這種婆婆媽媽的心境了?
以往那種枯骨葬沙場的「豪態」消失了,阿駿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死……他想平安地回到自己妻小身邊,回升龍村繼續那平凡又平淡的漆行學徒生活……對了,他答允要給水兒換蓋一棟較大的屋子,如此才有足夠的空間來養孩子……他想像著他們共同為孩子的事忙白了發;卻又不時能互挽手兒相視一笑的悠久光景,心下又酸又甜了!
任憑想像千百,但,也要能留有一條命才能去實踐!
所以他不想死,想好好保護自己離開沙場。
戰者若是心有所懼,便無法勇悍!
這根本的道理他豈會不知?但是……但是……
囤糧開始空倉了,人心再也無法單一地被安撫,錦龍將軍的人頭已懸賞至三萬兩,那種孤軍獨奮戰的滋味在每一人心中悄悄栽下不祥的根苗。
「我們……也許該降服侏皇子吧?」細細小小聲,有人開始這麼耳語。
「是……是啊!傣皇子本就體弱多病,侏皇子也是皇室所出,或許由他來掌理南越……」
「噓噓∼∼小聲,不能說的,這是叛國的想法啊!」
「怎麼能算是叛國呢?」
「我……我不想死在這裡。」
「是啊!我也是,我……好想家呀……」
「我也是。」一道沉聲驀地加入這群「三公六男」裡,喝!每個人都差點當場屁滾尿流。
「將……將……將軍……」
第十章
他木然地看著這群弟兄,每個人的表情或驚或懼,或者是一種被看破般的不在乎,他們的表情是否便是反射出自己的?
他盤腿坐下,其他人則「肅然起立」不敢逾矩地坐下,聽他淡淡開口。「我聽見你們剛剛的交談,每一句。」
每一句!
那就表示他們的鬆動異心、猶豫不決,甚至可以說是叛變之心都聽得一清二楚?
糟糕……每個人都不約而同摸向脖子,努力不去想像自己人頭點地的光景。
「你們怕死?」木然的臉加上緩緩掃視的目光,「想投降於侏皇子?」
「請將軍饒命!」噗咚噗咚!點膝落著跪滿地,人人幾乎面孔朝下要埋到土裡去,不敢抬起。
「──會怕死,會想投降,是因為想家嗎?」他自問也自答。「家,爹娘等著你回去,小男孩要找你玩騎馬,小女孩會跟你撒嬌,妻子對你微笑……誰不會想快快回到自己的家?」
好幾張臉孔因這幾句話而大大動容,其中一人甚至壯膽一問:「將軍……您也想家嗎?」其實更想問的是,您也想投降嗎?
軍心竟已鬆搖至此!
「想,」他的目光不再掃視眾人,而是投向遙遠且黯黑夜空的某一點。「我也有家,有妻、有子,我同你們一樣想家。」
「那……」不會吧?錦龍將軍這意思……不該也會是想要投降吧?
「侏皇子為人如何?」他忽地改個方向問。
侏皇子為人如何?這問題問得眾人又面面相覷。他──
「他意欲囚父弒手足,以達一統南越的野心。這樣的人對降者會有怎般的處置?」聲音愈問愈輕,卻製造出極端的耐人尋味效果。
「我項上人頭已開價到三萬兩──是的,連我都被誘惑了……但我若降了,你們認為我真的還有命享用三萬兩?或者當下便被侏皇子除去?」
這個嘛……咳咳!
這個嘛……但是……三萬兩,白花花,多誘人哪……
「如果值得,刀在這裡。」他動手取下腰際佩戴的武器,「我人在這裡。」隨手伸指點點自己心口,安詳地合目以待。
半晌──
遲疑的,還果真有人往前跨一步,深吸一口氣,彎腰拾起那把大刀。
「將軍!」其餘的人齊齊大吼,主動迅速擋在他的面前。
「將軍,」哪知持刀者撲通一聲跪地,雙手恭謹盛奉並掉下眼淚,「小人慚愧,日昨還起了不好的念頭……請將軍制裁!」
「起來吧!」他伸臂輕按對方肩頭,雖然仍是一張木然臉孔、口氣不冷不淡,保持持平,「我又豈有怪人之意?好兄弟。只是我們必得上下齊了一條心,不能讓侏皇子有機可趁,否則,我們不就變成一盤散沙,怎麼打得勝這一仗?」